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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林徽因的《笑》与《深笑》二诗廖钟庆一、诗人林徽因从事诗歌创作起始于1931年年初。那一年,她一口气就写了九首好诗。那九首诗中,我个人较喜欢的是《那一晚》、《深夜里听到乐声》和《笑》,前两首带着一种文人雅士的淡淡轻愁,以及倾诉着人生的无可奈何,而后一首《笑》则是完全写她自己。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飞机意外逝世,对林徽因造成了心灵上巨大的冲击与创伤,她的诗歌创作基本上完全停顿,只在1932年年中写了《莲灯》(七月份)《别丢掉》(夏天)和《雨后天》(十月份)三首诗,但是,《别丢掉》这首诗,她当时根本不敢发表,因为内容太明显了,所以要到了1936年才发表。事实上,徐志摩的突然去世,似乎让她一下子失去了精神生活的支柱,同时也让她几乎完全失去了诗歌创作的动力。这样一直持续到1933年年初,她才陆续地开始写出《中夜钟声》(3月份)、《微光》(9月份)和在11月中旬写出哀悼徐志摩逝世两周年的《秋天,这秋天》。在写出《秋天,这秋天》之后,她在1933年年岁终写出《忆》一诗。《秋天,这秋天》写出了之后,她的诗歌基调已然确立,同时她也重新找回那失去了的创作原动力。这原动力便是建立在对徐志摩的种种回忆上,然后用这回忆,去形成她精神生活的根。《忆》一诗就是在这样的心理背景下完成的!从1934年到1937年倭寇入侵北平止,她的诗歌创作进入了第二个阶段,这是她诗歌创作的高峰期,佳作不断。虽然林徽因在这阶段(我称之为中期)的诗作,因为对徐志摩的深切思念而总带着哀愁,但整体来说,她一方面仍能谨守着英国浪漫派开山祖华兹华斯的诗歌理论的教导,(对华兹华斯来说,“快乐”是诗歌创作的一个基本原则!)另一方面,她也能遵从中国《诗经》“哀而不伤”的诗教传统。在她中期的诗歌中,像《忆》、《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灵感》和《深笑》这几首诗,虽然都在思念着徐志摩,但基调则是鲜明的、快乐的。华兹华斯在他的《抒情歌谣集•序言》中认为,快乐是心灵对自身活动的肯定与回报,而心灵直接以隐喻的方式加以表达,这一诗歌理论,林徽因实能严格遵守,她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与《深笑》二诗更是充分体现此理论!我特别喜欢林徽因前期的《笑》与中期的《深笑》这两首诗,是因为她透过“笑”这一明快的主题,去写她自己和徐志摩。这两首诗,除了高度地体现了人存在的纯美与纯真外,并且也彰显了两个纯粹的人格世界。在诠释这两首诗之前,请先让我们来欣赏这两首诗。《笑》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和唇边浑圆的漩涡。艳丽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贝齿的闪光里躲。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水的映影,风的轻歌。笑的是她惺松的鬈发,散乱的挨着她耳朵。轻软如同花影,痒痒的甜蜜涌进了你的心窝。那是笑——诗的笑,画的笑;云的留痕,浪的柔波。《深笑》是谁笑得那样甜,那样深,那样圆转?一串一串明珠大小闪着光亮,迸出天真!清泉底浮动,泛流到水面上,灿烂,分散!是谁笑得好花儿开了一朵?那样轻盈,不惊起谁。细香无意中,随着风过,拂在短墙,丝丝在斜阳前挂着留恋。是谁笑成这百层塔高耸,让不知名鸟雀来盘旋?是谁笑成这万千个风铃的转动,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摇上云天?二、1931年9月,诗人林徽因在《新月诗选》发表《笑》一诗之前,她已在同一年的5月份写就《一首桃花》,那时她正在北平的香山山上养病,后一首诗,发表在1931年10月的《诗刊》第三期。诗上说:桃花,……含着笑,在有意无意间生姿的顾盼。看,-那一颤动在微风里她又留下,淡淡的,在三月的薄唇边,一瞥,一瞥多情的痕迹!(注一)这一首诗,客观地看,是写三月的桃花顾盼生姿的娇艳,主观地看,却同时也是写诗人自己在春风中迷人的笑靥。她那迷人的笑靥,“多情的痕迹”正在她唇边–梨渦。诗人徐志摩在1929年出版的第三本诗集《猛虎集》中有《春的投生》一诗就如此写:“桃花早已开上你的脸,我在更敏锐的消受,你的媚,吞咽你连理的笑;”林徽因一笑,唇边的梨涡即呈现出来,连理并生,连珠相串。依据徐志摩诗的形容,美艳一如春日里盛开着的桃花。林徽因美艳迷人的梨涡,也可从徐志摩的书信中得到证实,1928年12月13日,徐志摩重逢阔别已整整四年多的林徽因,自北平他给陆小曼信上有这样的话:“林大小姐则不然,风度无改,涡媚犹圆,谈锋尤健,兴致亦豪。”可见梨涡是林徽因的一大特征!事实上,早在1925年8月中华书局版的《志摩的诗》里已经有一首诗名叫《她是睡着了》就曾经这样写林徽因:可爱的梨涡,解释了处女的梦境的欢喜,像一颗露珠,颤动的,在荷盘中闪耀着晨曦!以上的诗句是我所读到徐志摩最早记录下林徽因这一大特征的文字,这里,他用荷叶上的露珠来描写她美艳迷人的梨涡,其后在徐诗中就一直有大同小异的表达,比如在《诗刊》的第二期(1931年4月20日),徐志摩发表了《两个月亮》,他除了写天上的月亮外,还写了人间的月亮,他说:还有那个你看不见,虽则不提有多么艳;她也有她醉涡的笑,还有转动时的灵妙;对林徽因所特有的梨涡,有了以上的具体了解之后,我们就不难认识清楚林诗中的《笑》的第一段,正是写她自己在顾盼之间展现出的笑容所特有的娇艳酒涡,并且也回应了徐志摩的《她是睡着了》与《两个月亮》两诗。也可以说,林徽因这种独特的笑,其实就展现出一种纯美,这种纯美,它来自自然,经由诗人徐志摩的“发现”,表而为美妙的诗歌,到了1931年,林徽因自己也写诗了,很自然地便成为她自己的诗作中的一个重要题材。诗人华兹华斯在他的《抒情歌谣集•序言》中,将语言文字的字面意义与比喻意义加以区分,他认为,语言文字仅仅是符号,诗歌中的隐喻乃诗人心灵所创造出来的,在诗歌创造的过程中,客观世界与诗人的主观心灵可以达到一种完美的高度契合,进一步,诗人的心灵在创造过程中可以完全不受外界制约,表现出一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诗意的灵视,这时,客观世界的自然景象对诗人言,只是一种凭藉、一种媒介,诗意的灵视毕竟是产生于诗人在心境的宁静中回忆所得。明乎此理,我们便能由荷花或桃花这种媒介,去直接认识到诗人林徽因在诗里要呈现的是:一种来自自然和回归于自然的纯美–最美丽迷人的笑。可惜这种纯美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发现”的,这正如华兹华斯《露茜组诗》里写露茜像隐藏在“青苔石畔的紫罗兰”,美得像太空中辉映着的一颗孤星般,却不见知于世人!为什么露茜的美不为其他人所知而偏偏却为诗人华兹华斯独知?他们之间难道存在着一种什么特殊的关系?那么,诗人林徽因的笑呢?是不是也跟露茜与华兹华斯一样必须还原回归到一种特殊关系,才能解读出这种纯美?而这又是什么样的关系?诗意继续向前推进。诗人林徽因纯美的笑,除了表现在唇边的梨窝外,也表现在她如天上的明星般明亮眼睛与耳边惺忪散乱的、轻软的秀发上。但是,这又有什么特别呢?为什么这纯美的笑会像花影般涌进了“你”的心窝、让“你”甜滋滋地并且完全地盘踞着“你”整个心头?诗人林徽因在这首诗里说的“你”究竟又会是谁呢?那种“神的笑,美的笑”与“诗的笑,画的笑”所表达出的纯美之确切意旨如何能被贞定住?答案就隐藏在这首诗的两节诗句中的最后的一句诗行中:……水的映影,风的轻歌。……云的留痕,浪的柔波。三、云,自在轻盈地御着风在空际漂浮漫游,不经意地路过大地,她的明艳,点染了卑微的地面上一流涧水的空灵,让他惊醒,这个投影,同时也让他的心湖上形成了起伏不定的波浪。这层关系,我已在《玉箫声断人何处-谈林徽因的〈藤花前〉与徐志摩的〈偶然〉二诗》与《徐志摩〈再别康桥〉试释》这两篇文章作了详尽的解说,云,就是林徽因,水就是徐志摩!解明这层关系之后,我们就不难明白为什么诗人徐志摩会在他的《我等候你》(见徐志摩的第三本诗集《猛虎集》)一诗中,表达了他对这种独特的笑所透显的纯美之迷恋,他,正像碧绿的波涛中的一座迷醉的岛一样,不能自主地载浮载沉!诗上说:你怎么不来?希望在每一秒钟上允许开花。我守候着你的步履,你的笑语,你的脸,你柔软的发丝,守候着你的一切;希望在每一秒钟上枯死–你在哪里?我要你,要得我心里生痛,我要你的火焰似的笑,要你的灵活的腰身,你的发上眼角的飞星;我陷落在迷醉的氛围中,像一座岛,在蟒绿的海涛间,不自主的在浮沉–……枉然,一切都是枉然,你的不来是不容否认的实在,虽则我心里烧着泼旺的火,饥渴着你的一切,你的发;你的笑。你的手脚;任何的痴想与祈祷,不能缩短一小寸你我间的距离!什么是纯美?最纯粹的美感,难道不是普遍的感觉,而只是一种神秘性的感觉?徐志摩在他的散文《曼殊斐儿》一文开宗明义就说:“美感的记忆,是人生最可珍的产业,认识美的本能,是上帝给我们进天堂的一秘钥。”尽管意大利悲观派诗人Leopardi(1793—1837)曾在一座荒坟的墓碑上,觏见了冢中人生前美丽的肖像,而激起了他对“美”的永恒性的根本疑惑(注二):若说美是幻的,何以他引起的心灵反动能有如此之深切?若说美是真的,何以可以也与常物同归腐朽?但是,他却没有力量来否认美!所以徐志摩自己每次在人生的低潮,在无聊到极点的时候,在层冰般严封的心河底里,突然涌起一股消融一切的热流,顷刻间消融了厌世的结晶,消融了烦闷的苦冻。那热流便是感美感恋最纯粹的一俄顷之回忆(以上见《曼殊斐儿》一文)。在他的《我所知道的康桥》一文中,更称之为“纯粹美感的神奇”!徐志摩在《曼殊斐儿》文中曾这样形容曼殊斐儿的纯美:“重要的是给我最纯粹的美感的–thepurestaestheticfeeling-她;是使我使用上帝给我那管进天堂的秘钥的-她;是使我灵魂的内府里又增加了一部宝藏的-她。”纯粹美感的美是纯粹的,同时也是整体的,完全的,不能分析的,和可感、不可说的!假如我们如此想,对这种最纯粹的美感的追求会发展成人生的终极追求的话,那么,徐志摩对这终极追求之迷恋岂不是异常地显然!也许在《曼殊斐儿》一文中,徐志摩并不只是呈现出曼殊斐儿的纯美与真实的纯粹美感而已,他要写的是,纯美是永恒的,既存在于人,也存在于自然,以及存在于人与自然的和谐之中。在《我所知道的康桥》一文中,他说:“只要你审美的本能不曾汨灭时,这是你的机会,实现纯粹美感的神奇!”关键是你有没有这“机会”?你有没有这方面的“灵性”?林徽因在1933年2月27日写给沈从文先生的信里就曾清楚地阐明这一点,信上说:“我方才所说到极端的愉快,灵质的、透明的、美丽的快乐,不知道你有否同一样感觉?我的确有过,我不忘却我的幸福。我认为最愉快的事都是一闪亮的,在一段较短的时间内迸出神奇的-如同两个人透澈的了解:一句话打到你心里,使得你理智感情全觉得一万万分满足;如同相爱:在一个时候里,你同你自身以外另一个人互相以彼此存在为极端的幸福;如同恋爱:在那时那刻,眼所见,耳所闻,心所触,无所不是美丽,情感如诗歌自然的流动,如花香那样不知其所以。这些种种,便都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瑰宝。世界上没有多少人有那机会,且没有多少人有那种天赋的敏感和柔情来尝味那经验,所以就有那种机会也无用。”四、假如诗人林徽因在1931年9月发表在《新月诗选》上的《笑》是写她自己纯美的笑,那么,她在1936年1月5日发表在《大公报•文艺副刊》上的《深笑》便表达了一种纯真的笑。这种纯真的笑是诗人徐志摩所独具的。林徽因在她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一句爱的赞颂》诗里这样写徐志摩的笑:“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梁实秋先生在《关于徐志摩》一文上说:“一个能使四座并欢,并不专靠恭维应酬,他自己须辐射一种力量,使大家感到温暖,徐志摩便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记得在民国十七、八年之际,我们常于每星期六晚在胡适之先生极斯菲尔路寓所聚餐,胡先生也是一个生龙活虎一般的人,但于和蔼中寓有严肃,真正一团和气使四座并欢的是志摩。他有时迟到,举座奄奄无生气,他一赶到,像一阵旋风卷来,横扫四座。又像是一把火炬把每个人的心都点燃,他有说,有笑,有表情,有动作,至不济也要在这个的肩上拍一下,那一个的脸上摸一把,不是腋下夹着一卷有趣的书报,便是袋里藏着有趣的信札,弄得大家都欢喜不置。自从志摩死后,我所接触的还不曾有一个在这一点上能比得上他。”郁达夫先生在《志摩在回忆里》一文说:“他的那种轻快磊落的态度,还是和孩子一样,不过因为历尽了欧美的游程之故,无形中已经锻炼成了一个长于社交的人了。笑起
本文标题:谈林徽因的《笑》与《深笑》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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