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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三讲80年代散文一散文创作概况80年代,散文的发展面临着五六十年代形成的文体模式的障碍。这种模式,通常表现为以“以小见大”、“托物言志”的方式,来靠近“时代精神”和社会思潮的主题和结构趋向,以及追求散文的“诗化”和意境。作为60年代初散文“复兴”标志的杨朔、刘白羽、秦牧等为代表的散文创作体制,在作家和读者中产生强大影响,并在“文革”结束后的一段时间,作为反拨“文革”散文的值得举荐的道路,被一些散文作家所沿袭。不过,从总的趋势上看,“回到”个人体验,表现日常事态和心绪,已在一些作家的创作中得到初步显示。80年代初期,巴金、孙犁、杨绛等老作家和张洁、贾平凹、王英琦、唐敏等中青年作家,侧重对“自我”经验的“自由”书写,从对社会主题的呼应转向对个人情绪、心境的表达,语言和语言方式也追求作家的“个性”。80年代中期以后,刘烨园、赵玫、周佩红、黑孩等散文作家,将散文的“自我表现”推向深入,面向人的感觉、情绪、意识流领域,着力表现现代人复杂的内心世界。这些作品被称为“新散文”或“朦胧散文”(注:刘烨园《走出困境:散文到底是什么》,《文艺报》1988年7月23日,《新艺术散文札记》,《鸭绿江》1993年第7期。赵玫《我的当代散文观》,《天津文学》1986年第5期等。)。80年代散文发展的另一方面,是散文文体“窄化”的趋势,即将报告文学等叙事性形态和杂文等议论性形态从散文中加以剥离,重新提出了“抒情散文”、“艺术散文”或“美文”等概念。报告文学、回忆录、以及史传文学等,在许多批评家和散文作家那里,不再被放置在“散文”的范畴里。尤其是报告文学,80年代初期的《歌德巴赫猜想》(徐迟)、《大雁情》(黄宗英)、《船长》(柯岩)等,以及80年代中后期出现的引起一时轰动的大批长篇社会问题“报告”,基本上已不再被作为散文看待。与此同时,对一些散文与别的体裁因素渗透、交融而形成的混生性文体的命名,则又为散文文体的“规范性”提供参照。如汪曾祺、何立伟、张承志等融会了散文的某些因素的小说,构成“小说的散文化”或“散文化小说”;郭风、柯蓝、刘湛秋等“即体现了诗的内涵又容纳了又有诗意的散文性细节、化合了诗的表现手段和散文的描述手段的某些特征的一种抒情性文学体裁”,则被列为独立的“散文诗”(注:王光明《散文诗的世界》,长江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这本书对“散文诗”的美学特征、历史构成以及作家作品做了较为全面的研究。)。80年代初期,在整个社会和文学界的反思性思潮的语境下,散文创作主要以老年作家巴金、孙犁,杨绛、陈白尘、黄裳等为代表。描述个人的亲身感受和经历,2回忆旧友和亲人,批判“文革”历史暴政造成的伤害,是大多数作品涉及的方面。一些中青年作家如张洁、宗璞、贾平凹、韩少华、唐敏、王英琦等,则常会通过儿童视角,抒发一种温馨、感伤而清新的感情,展现“人性”中朴素、感人的一面。他们的努力,大体上可以看作是在回应“五四”(主要是20年代)抒情散文的风格,强调散文应该“独抒性灵”,自由地书写内心体验。不过由于当代散文的积习已深,许多文章在语言和结构上,仍可以看到受60年代散文模式的束缚。过于关注散文的“诗化”和“意境”的营造,是表现这种拘囿的一端。总体而言,在80年代,相对于诗、小说、戏剧所取得的进展来看,散文的状况显得平淡。对散文历来有很高期待的中国批评家,不满于散文创作“滞后”和“平淡”,于是,在1986-1988年间,他们针对散文创作状况表现了深切的忧虑,断言“毫无疑问,散文走的是一条下坡路,它确实落魄了”(注:黄浩《当代中国散文:从中兴走向没路》,《文艺评论》1988年第1期。),甚而提出了“散文解体”论。由此引发了关于散文发展和革新的讨论。讨论涉及了散文文体的“自足性”和“规范性”,散文与文学另外的体裁的关系,散文表现内容的拓展问题等。讨论的积极意义主要是推动作家对于这一文体的自觉意识,和变革散文创作的主动性。进入90年代以后,散文在几乎没有任何预言、策划的情况下,突然显现了热烈而繁盛的局面。在图书市场上,各种散文选本和散文集开始“畅销”;专发散文的刊物如《散文》、《散文选刊》、《散文百家》等受到读者欢迎;一些杂志如《十月》、《收获》等也开辟散文专栏;一些报纸的副刊腾出版面来发表散文和随笔:从而形成了“散文热”。在各种散文选本中,20年代至30年代写日常生活、提倡闲适情调的散文小品被重新发掘。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以及40年代的张爱玲、钱钟书等的散文集,不仅有极大的销量,而且也引导了90年代散文的重要写作方向。在90年代,虽然不同散文作家具有很不相同的价值取向,他们创作的内容、风格的个性特征也更加突出,但是,作为一种总体状况的“散文热”现象,却与市场经济下的文化消费取向有密切关联。即使是“闲适”,90年代的散文小品与二三十年代的散文小品也存在着一些区别。30年代林语堂等人的“闲适”被称为“消极的反抗,有意的孤行”,在看似闲适的表达中,包含了作家的现实对抗立场和文化姿态;而90年代许多散文中的闲适,则更多表现为与世俗化认同的倾向,是对社会的物质化追求和消费性的文化需要所作出的趋同性反应。因此,有人将报纸副刊上的散文称为“文化快餐”文体。90年代尽管也有一些专门写作散文的作家如周涛、刘烨园、斯妤,但大量作者却往往身兼数任,许多学者、小说家和诗人参与到散文写作中来。这种现象显示了390年代散文文体发展的新趋向。虽然有一些批评家、作家还在坚持80年代的“文体自觉”的命题,但这个问题实际上已被搁置在一边。对于散文“规范性”的强调的声音减弱;而散文文体的宽泛性和平易性则显现出来。在诸种因素之中,散文的议论性与抒情性被突出。尤为引人注意的是学者的介入,加重了散文的知识品位和文化分量,使得“随笔”成为散文形态中的主体。张中行、金克木、余秋雨、史铁生、张承志、韩少功等的作品,从个人经验出发,引入关于文化和人生哲理的思考,被称为“文化散文”或“大散文”。《读书》、《随笔》、《天涯》、《散文与人》等刊物,以及《书趣文丛》、《读书文丛》、《夜读文丛》、《今人书话系列》等丛书,发表了许多学者的随笔。这种散文与刻意追求散文“窄化”的做法相反,并不过分关心散文的“文学性”问题,而是将这种文体作为作者表达现实关注的一种重要方式。它们的出现,有可能开拓散文写作的新路,加强散文写作的思想哲理和人生体验的深度,并在文体、语言中孕育革新的可能性。二“历史”的记忆反思包括“文革”在内的“当代”中国历史,是80年代以来文学的一个重要主题。在80年代初期,构成思潮的“历史反思”文学主要是指小说创作,作者则主要以“复出”作家和有过“知青”经历的青年作家。“反思小说”在文体上突出虚构性和典型性,由于当时特定文学语境,对历史反思的深度受到制约。因此,多数作品对历史事件的思考在思想倾向和艺术结构上呈现极大的相似性,它们且大多关注社会上层人物和重大事件的演变,主要从政治权力在当代的命运的角度,来提出问题。与此稍有不同的倒是散文的创作。这一时期散文的“真实性”和“个人性”得到强调。一些作家,主要是老年作家,写作了一批回忆往事的散文。或者追悼、怀念亲友,或者提供个人亲身经历的琐碎、片断的回忆,或者针对一些发生于身边的事件,不拘形式地传递深沉而凝重的切身感受。这些作家写诗、写小说、写剧本,可能已力不从心,而供写作散文随笔的材料,可以说是俯拾皆是。孙犁说:“老年人宜于写散文、杂文,这不只是量力而行,亦卫生延命之道也”(注:孙犁《佳作产于盛年》。)——部分地说出中老年作家偏爱散文的原因。因此,在文坛,也有将这些散文称为“老年散文”的。从积极的意义上说,则是这样的文体,对直接表达作家的情感、体验、思索,自有其便利之处。这些作品主要有巴金的《随想录》、《再思录》,杨绛的《干校六记》、《将饮茶》,孙犁的《晚华集》、《秀露集》、《无为集》,丁玲的《“牛棚”小品》,陈白尘的《云梦断忆》,梅志的《往事如烟》等。90年代又有韦君宜的《思痛录》,季羡林的《牛棚杂记》,李锐的《“大跃进”亲历记》。一些写于五六十年代而在八九十年代出版的作品,如《傅雷家书》,“火4凤凰丛书”中的《沈从文家书》、张中晓的《无梦楼随笔》,“思忆文丛”中名为《六月雪》、《荆棘路》、《原上草》的“记忆中的反右运动”等,也为反思历史提供了感性的记叙“资料”。巴金(注:巴金,“文革”结束后,自1978年底陆续在香港的《大公报》和《文汇报》等报刊上发表“随想录”,按发表时间先后编为《随想录》、《探索集》、《真话集》、《病中集》、《无题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五个集子又总称《随想录》。1996年又由上海远东出版社的“火凤凰丛书”出版《再思录》,编入了《随想录》之后所写的随笔。)在1978年到1986年的八年间写作了150多篇随笔,总称为《随想录》。作者谈到自己的写作动机时说:“十年浩劫教会一些人习惯于沉默,但十年的血债又压得平时沉默的人发出连声的呐喊。我有一肚皮的话,也有一肚皮的火,还有在油锅里反复煎了十年的一身骨头。火不熄灭,话被烧成灰,在心头越集越多,我不把它们倾吐出来,清除干净,就无法不作噩梦,就不能平静地度过我晚年最后的日子,甚至可以说我永远闭不了眼睛”(注:巴金《〈探索集〉后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这段话,概括了《随想录》的内容和表达方式的特征。他怀着强烈的责任感,把他对历史的反思,对痛失亲友的追忆,对自我的拷问,尤其对一些他不能认同的言论与观点的批判,质朴而直白地讲述出来。文字朴实,记述流畅,没有经营雕琢的痕迹。他的热情并没有因为进入老年而迟滞,在严肃的自我反省和社会批判中,表现了一位老艺术家的令人感动的人格美。他对历史浩劫采取一种坚定的介入、干预的姿态,坚持人的理性能够认知、控制一切的世界观,并对人类理想前景有执著坚守的信念。因此,他不仅仅作为一个历史浩劫的见证人和亲历者,发出对历史的控诉和批判,从而警醒社会,使“文革”不再发生;同时也怀着一个知识分子的责任感,带着强烈的自省意识,在揭露和谴责“文革”的残酷和荒诞时,对自己的心理和行为进行无情的解剖。《怀念萧珊》、《小狗包弟》等,是其中的名篇。这套散文集在80年代引起很大的震动,被称为“说真话的大书”。巴金自1978年底在香港《大公报》开辟《随想录》专栏,从1978年12月1日写下第一篇《谈〈望乡〉》到1986年8月20日写完最后一篇即第一百五十篇《怀念胡风》(陆续以每三十篇编为一集,共出五集,依次为《随想录》第一集、《探索集》、《真话集》、《病中集》和《无题集》)8,其间历时八年。写完这部全长四十二万字的散文巨著,对于年届八旬的巴金来说,不仅意味着工作的艰辛,它还更是一次老人对自己心灵的无情拷问,是一次伴随着内心巨大冲突而逐渐深入的痛定思痛5的自我忏悔。巴金写《随想录》的出发点非常明确,就是要对“文化大革命”作出个人的反省,正如他在后来所写的《随想录》合订本新记中说的:“拿起笔来,尽管我接触各种题目,议论各样事情,我的思想却始终在一个圈子里打转,那就是所谓十年浩劫的‘文革’.……住了十载‘牛棚’,我就有责任揭穿那一场釜心动魄的大骗局,不让子孙后代再遭灾受难。”他在《随想录》中真实地记录了文革给他和他的家人及朋友带来的身心摧残(如那几篇非常感人的著名篇章《怀念萧珊》、《怀念老舍同志》等),揭示出“文革”的恶性威力和影响并未随着它的结束而消失(如《“毒草病”》等),他以噩梦中与鬼怪搏斗的场赴不断向自己加以警醒,或者反复呼吁“建立一个‘文革’博物馆”(《“文革”博物馆》),来为世人留下这一民族灾难的见证。事实上整整一部《随想录》也正可以看作是巴金用纸和笔建立的一座个人的“文革”博物馆。《随想录》的独特与深入之处,是其中对文革的反省从一开始就与巴金向内心追问的“忏悔意识”结合在一起,而不是像很多文革的受害者那样,简单地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四人帮”,因而认为粉碎“四人帮”就解决了所有问题。巴金的反省则是包容了对历史和未来的更大的忧虑。这一反省在《随想录》中并不是一下子就完成了的,而是经历了一个逐渐深入的过程。最初是在《一颗桃核的喜剧》中,巴金这样责问自己:“我常常这样想:我们不能单怪林彪,单
本文标题:第三讲80年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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