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建清谈国际金融改革和巴塞尔3协议

－1－中国工商银行新闻采访会谈记录主办部室：办公室二○一○年七月二日6月25日，姜建清董事长接受了《新世纪周刊》总编辑胡舒立一行的采访，就国际金融监管改革等话题进行了深入的阐述。采访记录如下：记者：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董事长：今天我们不谈国内的问题，如果你愿意听，我们以后抽时间再慢慢讲。今天我想专门谈一谈关于国际金融监管改革的问题。记者：我觉得这个话题非常好，因为咱们中国这几家商业银行的国际地位越来越重要，不能只关心国内的问题。国际金融监管的改革会对整个行业产生巨大的影响,读者也很关心这个问题，这么大的监管改革，对上市公司的影响很大，大家想了解公司的领导人是怎么想，怎么看的。董事长：但是这方面内容太过专业和具体，像巴塞尔Ⅲ、国际监管会议及最近我们参加的一些相关会议，文件都是这么一厚－2－叠的，我尽量不用太过具体和专业的话来讲看行不行。我想谈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当前国际金融监管改革的背景；二是国际金融监管改革中几个最主要问题；三是改革方案现在提出来后大家的反应怎样以及对中国金融业的影响。首先我想谈谈总括的看法。这一场金融危机给全球带来了巨大的灾难，而且改变了全球的金融格局，我甚至认为从一个层面上看，这反映了苏东剧变近二十年来，在全球经济一体化浪潮冲击下，国际政治单极化基础上的多元经济格局存在不稳定性。经过这一场全球金融危机，大家已形成共识必须进行金融监管的改革，包括在G20峰会上都提到了这个问题。在这次全球金融监管改革的过程中，可以看到中国的影响力得到了明显提高。由于这一场全球金融监管的变革对未来全球和中国的经济、金融的影响都是巨大的，所以我们应抓住这次金融变革的机会，积极参与到这次金融监管规则的制订中去，认真地反映我们新兴市场国家的意见，在学习和借鉴国际先进经验、分析经验教训的同时，我们也应当保持非常清醒的认识。现在发达国家所热议的问题，哪些问题对我们来说是真问题，哪些问题对我们来说是假问题，我们应该既要紧跟国际金融监管的新动向，但是也不要被这些国际监管的变化所迷惑，我们不要不加分析地盲目跟进，避免别人生病自己吃药。过去这一年多时间，国际上关于金融监管的锣鼓声越敲越密，可以说国际监管改革的列车已经启动，是不可阻挡的，一定－3－要往前走。但是随着改革具体方案的逐步清晰，争议也越来越大。最近一段时间我见的所有国外银行的董事长和CEO，大家讨论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国际金融监管改革。由于我们是中国最大的一家银行，具有代表性，工行也参加了许多相关国际机构组织的会议。比如张红力副行长作为中国商业银行唯一的代表，参加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起的金融机构咨询小组会议。我们的董事会秘书谷澍也作为中国金融业的唯一代表，成为国际会计准则委员会下设的专家顾问小组成员，参加了很多的会议，讨论对国际会计准则的修改，前几天就有一场国际会议是在工商银行开的。今年我参加了巴塞尔国际清算银行圆桌会议，最近刚在欧洲参加了国际货币会议（IMC）和国际金融协会（IIF）会议，参会的全球大型商业银行的董事长和CEO们都在热议这个问题。总的来看，金融监管改革的列车已经启动。这次金融危机的爆发，原因非常复杂，许多的文章都在分析这个问题。总的来看，尽管大家对深层次原因的认识还存在分歧，但是对直接导致危机的原因已有共识，基本上可以归纳为宏观经济政策失误、经营模式失衡、金融监管不足、金融创新过度、大型金融机构带来的系统性风险等等。其中宏观经济政策失误主要是指美国在次贷危机之前长期维持宽松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但是目前各个版本的改革方案针对他们这种失误的政策都没有涉及，有意识地回避了。目前的改革方案主要涉及金融监管不足的问题、风险管理技术存在的缺陷问题、资本监管与国际会计准则－4－的亲周期性问题、与风险相关的信息披露不足的问题和银行的经营模式失衡问题等。最近推动金融监管方面改革的主导力量是G20集团，它在2009匹兹堡会议之后取代G8成为国际经济与金融磋商的新平台。对金融方面的改革，G20集团的工作班底是金融稳定委员会，由原来的金融稳定论坛扩充更名而成的。其他推动全球金融改革的机构还包括巴塞尔委员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国际保险监管协会、国际证券委员会等等，像国际证券委员会下面还设有场外衍生品监管论坛。还有国际会计准则委员会、美国财务会计准则理事会等等。这些机构分别承担了我刚才所说的资本充足率监管问题、银行流动性标准监管问题、降低亲周期影响问题、改革薪酬制度问题、完善衍生品交易市场问题，还有大银行“大而不倒”所引发的系统性风险应对问题、国际监管规则的一致性和会计准则完善问题。这些问题有分工，由上述这些机构来分别承担不同的课题。所有的委员会工作步骤基本上都是征求意见——定量测算——自上而下的校准——完成评估报告——然后提出实施方案。各个机构的工作进度不完全一致，但基本上都在按照这个步骤在走。这段时间各个机构都在征求意见，中国的监管机构，央行和银监会都参加了相应的会议讨论。在商业银行方面，中国工商银行作为中国最大的银行，也被很多方面邀请参加各种会议并发表观点。这也反映出中国重要性的增强，在G20集团和金融稳定委－5－员会中都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世界也希望中国能发表自己的观点和声音。总的来看，讨论越深入争议越大，因为在具体的问题上大家都会站在各自国家的角度发表不同的观点。这也让我认识到，对未来可能影响全球经济金融变化，相应地也影响到自己国家的经济金融变化，影响未来发展的这些重要的全球规则的制订，中国应该发挥更重要的作用。过去全球规则的制定，根本不听中国的意见，现在这个世界不可能缺少中国。但是，在听取意见的过程中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要早期参与规则的具体细节的制定。不是开会商量时别人已经把几百页纸的文件都搞完了，你的意见也很难周全地发表。而是在更早的时候就要参与，一起来研究规则制定过程中的问题，及时发表意见。中国也应该反映新兴市场的意见，使这个规则的制定更加适合世界经济金融发展的状况。前面就讲了一下总体的感受，后面再分六个方面一个个地来讲一讲怎么改，有什么问题，和对中国有什么影响。第一个方面谈谈巴塞尔委员会对资本定义将来的一些修改及其影响。现在我们业内熟悉的是2004年发布的巴塞尔Ⅱ，当时在开始实行的过程中大家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一个规则。但是在金融危机过程中，大家看到很多银行不得不在危机最困难的时候补充资本，各国政府纷纷注资，引起了非常大的争议。为什么要修改资本定义，这是因为银行的风险暴露要有高质量的资本基础来支持，危机表明，不同质量的资本吸收损失的能力是有差异的。－6－大家都知道，资本分为一级资本和二级资本，一级资本包括实收资本、留存收益等权益资本和其他一级资本。这一次巴塞尔委员会提出了更严格的资本定义：第一，明确一级权益资本是指普通权益，创新型资本工具要从其他一级资本中予以剔除；第二，简化资本的分类，取消二级资本的子类；第三，提高资本的透明度，披露资本工具的所有要素及其财务报告科目中所有详细的内容和相互对应关系。将来对一级资本、一级权益资本等等都会有一个具体的定量的最低要求，实际上根本思路就是提高资本质量。因为过去一级资本中的一些创新型工具虽然降低了融资成本，但是牺牲了资本质量。将来这些创新型工具要从资本中剔除。资本的质量提高了，在将来持续经营的情况下，资本吸收损失的能力也会得到增强。记者：是不是只有现金才能算一级资本？董事长：这是两个概念。这次对一级资本的内容调整较大，具体来说就非常多了。举几个例子：第一，无形资产要求从一级资本的普通权益中扣除，现行办法中有些是不扣除的；第二，递延税资产的实现有赖于银行未来的盈利能力，要求从一级资本的普通权益中扣除；第三是对未纳入并表监管范围内的其他金融机构的股份，如果一个银行在一个金融机构持有普通股的比例超过该金融机构股份的10%，就要从本银行的普通权益中全额扣减，不仅仅是超过10%的部分。现行的办法，对于未纳入并表监管范围的金融机构的股本投资是从一级资本和二级资本中各扣50%。－7－此外还包括对养老金资产、所持自己银行的股票、股本溢价等相当多的问题，可以列出几十项什么要扣什么不要扣，非常具体。总的来看，这些调整对亚洲商业银行的影响是比较小的。因为亚洲银行业现在资本质量比较好，资本充足率也比较高，业务中复杂的衍生产品及其他的表外业务比较少，所以按照巴塞尔Ⅲ要求计算影响比较小。我们算了一下，对亚洲银行业大概影响1个百分点，比如按巴塞尔Ⅱ计算资本充足率大概10%左右，那么按巴塞尔Ⅲ计算大概在9%左右。与欧美的同行来比，我们所受的影响是比较小的。当然日本银行的情况有所不同，主要是由于资本质量的问题，他们按照巴塞尔Ⅲ计算的一级权益资本会比较低。这仅是按巴塞尔Ⅱ和Ⅲ作的一般测算。至于将来一级权益资本充足率的要求到底是什么比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明确。从中国银行业的情况来看，因为中国银行业的资本质量和资本充足率情况还处于比较好的水平，所以对中国银行业的一级权益资本初步测算才影响零点几个点。主要是我们的一级资本里面没有创新型工具，基本上都是普通权益。受影响的大概是这么几个方面：一个是现行规则资本中要扣除商誉，新规则还要扣除土地使用权、知识产权等其他无形资产，这个对我们是有影响的。当然，土地使用权的扣除是否合理值得商榷，因为你知道中国的土地不是私有的，土地在流通中转让的是土地使用权，这是中国所特有的现象。土地使用权虽说也是一种无形资产，但它可以转让且能够通过转让获得现金或其他形式的对价，从这个角度上讲，它的性质更接－8－近于房屋等有形资产，同无法单独转让的企业商誉有本质性的区别，我觉得计算时不扣除应该更合理一些。第二个原因是新增的递延税资产处理规则，要求从资本项目中扣除递延税的净额，同时从分母中扣除递延税资产总额；第三，对外的股权投资，新的规则不要求从资本中扣除对工商企业的投资，而是以投资额乘以12.5后计入加权风险资产。对银行和非银行金融机构的投资股权占比大于10%的要从资本中扣除，否则不扣，所以将来10%是个界线。第四，次级债，实行新老划段，2009年7月1日以后新增的银行间互相持有的次级债要分年扣除。所以，我们做了测算。若完全按照讨论中的新规则实施，对我们的影响不会超过1个百分点。大概是这么个情况。其中主要有两个影响因素，一是土地使用权作为无形资产要从资本项目中扣除，二是新增的递延税资产处理规则，主要是这两方面相加造成的。至于次级债，工行少量持有其他银行的100多亿，将来这部分要转让掉。记者：对工行的影响不超过1个百分点，对别的银行呢？董事长：我说的是对整个亚洲银行业的影响都不大，除了日本之外。我认为对中国银行业的影响从资本质量方面来说，应该影响不大，因为我们的资本基本上都符合新规则对一级权益资本的要求，我们没有使用什么创新工具。第二方面的问题就是要尽可能提高资本充足率。资本质量要高，资本数量也要高。未来的资本充足率现在正在进行全球定量－9－测算，每个国家都在测，所以未来资本充足率要求怎么样，要等全球测算后才能定。不管怎么样，可以肯定的是一级权益资本要增加，总体资本充足率也要上升。但具体比例不知道。资本充足率要求提升对西方银行的影响是比较大的。国际金融协会（IIF）对新规则若实施后对G3（美国、欧洲和日本）经济体未来5到10年宏观经济的影响做过一个分析。按照这个模型的测算（当然它把整个监管改革的情形，包括美国十一项金融监管改革的措施考虑进去，与按照基期的情形即保持现有监管要求不变相比）到2015年G3经济体总体的GDP在持续监管的情形下，按照十一项改革去做和没有改革来比较，大约下降3个百分点。这里面包括美国下降2.5个百分点，日本下降1.9个百分点，欧洲下降高达4个百分点。如果按照全部监管改革情形，银行要增发大量的股票和长期的借款，才能满足资本充足率和流动性的要求。所以在银行资本数量要求增加的情况下，大家担忧对全球经济的影响，这是讨论比较多的话题。我在参加会议的时候，很多的大银行都在谈，他们担心比较多的资本要求的增加，一方面需要在市场上进行大量融资，另一方面可能会导致信贷的紧缩，特别是会影响到中小企业的融资，将会引起全球经济的进一步衰退等等。提高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