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柬埔寨的中国人

在柬埔寨“呼风唤雨”的中国商人付宪亭在中国商界默默无闻，但在金边，他或许是最具影响力的中国商人，很少有外国投资者能享有他所掌握的人脉。收藏更新于2016年9月14日06:41英国《金融时报》金奇蕾拉•阿杜迈克尔•皮尔报道在柬埔寨的华人商界中，“付大哥”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名字。身为前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他魁梧的身材和洪亮的声音强化了他的绰号所暗示的权威。但他的身材与他所掌握的政治人脉的份量相比就相形见绌了。在这个面积很小、却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东南亚国家，很少有外国投资者享有付宪亭所掌握的有利人脉。在柬埔寨的政府活动中，付宪亭佩戴别有金徽章的正式红绶带，这一着装暗示出他与柬埔寨独裁统治者洪森(HunSen)之间的关系。付宪亭与洪森关系非常密切，以至于洪森个人的保镖局（其中多名成员都曾因攻击反对派议员而被定罪）的局长称呼付宪亭为“兄弟”，并承诺将“为付宪亭的所有事业创造一条安全通道”。这些人脉关系帮助付宪亭和他的公司共发国际(UniteInternational)获得了罕有的特许权，获准将柬埔寨海岸线上最美丽的海滩之一开发成一个57亿美元的旅游景区。在更大的层面上，这些关系体现出巨额资金、秘密交易和中共高层的支持如何将金边牢牢地拉入北京的势力范围内。在中国试图在南中国海上维护自身权威的同时，一些东南亚国家加强了与美国的关系，包括越南和菲律宾。作为中国最忠实的伙伴，柬埔寨起到了制衡的作用，这使这个只有1500万人口的国家在世界上最复杂的地缘政治角力之一中担当了格外重要的角色。柬埔寨在该地区最大的外交组织东盟(ASEAN)中拥有事实上的否决权，因此能够代中国挥舞这个武器。付宪亭的故事表明，在北京方面的外交资源和中国国有银行无与匹敌的财力支持下，中国私企正带头推动商业往来，这些商业往来帮助奠定了中国的政治和战略雄心基础。“在资金方面，中国是第一，”柬埔寨部长理事会的国务秘书派西潘(PhaySiphan)说，“中国的实力正大大增强……我们选择中国，因为（中国的投资）是不附加条件的。”“许多西方的投资是附带条件的，”他补充道，“（他们说）我们必须在民主方面表现良好。我们必须在人权方面表现良好。但在柬埔寨，我们经历了一场内战，我们明白，如果你的肚子空空，你就不可能有人权。”英国《金融时报》的一项调查显示，中国企业赢得的优待来自柬埔寨的领导层，因此这些企业能够获得远远超出法律限定面积的土地，出现了为中国投资者之利而无视一项国家法令的行为，柬埔寨官方在面对失地农民的抗议时也支持中国投资者。对政府文件的分析表明，有几次中国的投资是洪森个人促成的。这位手掌权力31年的统治者坚持让人们称他为“亲王首相兼最高军事指挥官”。英国活动组织“全球见证”(GlobalWitness)在今年的一份报告中断言，这位柬埔寨领导人统领着“庞大的秘密交易和裙带关系网”，这让他的家族能够在主要的行业中积聚利益，帮助“巩固首相的政治堡垒”。柬埔寨政府指责“全球见证”别有用心，拒绝对其指控置评。派西潘没有回复记者针对“全球见证”报告的多次致电和电子邮件。现年67岁的付宪亭取得的初期突破中，洪森个人提供的帮助十分关键。2009年10月洪森致信付宪亭，祝他开发一块33平方公里、租期99年的滨海土地取得“圆满成功”——即使这块土地的一部分已经在一个受保护的国家公园范围内了。洪森还成立了一个由7个部的代表组成的特别委员会，来帮助这个项目推进。“我在此对贵公司开发这一旅游项目表达我个人的感谢和支持，”洪森在信中写道。英国《金融时报》看到了这封信。这封信的日期是付宪亭的公司向洪森保镖局捐赠220辆摩托车9个月后，洪森保镖局是一支由3000多人组成的私人军队，配备装甲运兵车、导弹发射器和中国制造的重机枪。这份赠礼是该局收到的一系列捐赠的最新一例。洪森保镖局的任务是保护洪森及其夫人文拉妮(BunRany)，这位柬埔寨第一夫人被官方称为“最荣耀和最正直的学者”。“多年的兄弟”一篇描述摩托车赠送仪式的文章（发表在该中国公司的网站上）援引柬埔寨副首相索安(SokAn)的话称“感谢共发集团赠送的220辆摩托车和之前对洪森保镖局的多次物质援助……完成了向王室政府的捐赠义务。”2010年4月，共发国际与保镖局组成了一个“军商联盟”，对于在柬埔寨的外国公司而言，这是一种极为不寻常的安排。在庆祝这个联盟成立的仪式上，保镖局局长、洪森最亲密的盟友之一陆军中将HingBunheang对付宪亭赞誉有加。“付宪亭是我们多年的兄弟，他对柬埔寨的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HingBunheang中将在一则有中文配音的视频中说道，“付宪亭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将为付宪亭的所有事业创造一条安全通道。”这些赞誉代表着付宪亭事业的高潮，根据公司文件，他至少曾从军10年，而后成为中国国有企业的经理和董事长。他在柬埔寨的事业起源于上世纪90年代初，当时他组织了一次中国农业机械展。他在北京中国国际友好联络会(ChinaAssociationofInternationalFriendlyContact)一委员会任职，该联络会向中国外交部报告。但他在中国国内商界几乎默默无闻，公司数据库显示，他只担任北京添屹华盛科贸有限公司(BeijingTianYiHuaShengTechnology)的“法定代表人”，这家公司的注册资本只有200万元人民币（合30万美元）。然而，在金边，付宪亭或许是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商人，他是洪森的官方顾问，曾获得各种政府和军队荣誉。然而，尽管有着深厚的人脉，但事实证明他在柬埔寨的投资一直受到争议。环境组织抗议称，这家中国公司成功获得云壤国家公园(ReamNationalPark)内的土地，而根据皇家法令，这个公园受到保护不准开发。柬埔寨人权组织Licadho抱怨称，数百家农户被赶出家园。村民发动抗议，阻碍这家中国公司的工作。根据英国《金融时报》获得的一份指令副本，2010年5月，柬埔寨部长理事会下令撤销了付宪亭旗下公司在他拟开发的金银湾(GoldenSilverGulf)度假区的开发许可。这份文件将该地区的管理责任移交给环境部，但现在仍不清楚开发工作是否已真正停止。记者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联系了付宪亭，请求他对柬埔寨政府下令撤销其许可证一事置评。付宪亭虽拒绝回应，但表示他之前之所以能从洪森政府赢得许可，是因为他在柬埔寨是有名的诚信商人，而与他和洪森保镖局的“军商联盟”毫无关系。今年共发国际子公司宜佳旅游(YeejiaTourism)宣布达成数笔与该项目相关交易，表明开发活动已恢复。升温的两国关系洪森并不是一直倾向中国的。由于北京方面对红色高棉(KhmerRoug)政权的支持，他曾称中国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上世纪70年代，红色高棉大屠杀估计造成170万柬埔寨人死亡。但过去15年里，这位柬埔寨领导人已成为中国在东南亚最可靠的支持者，在他的主持下，柬埔寨向中国公司出售了一些最优质的资产，并与北京方面缔结了军事联系，他还称赞中国政府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提升与中国的关系，有时就变成了对美国的冷遇，比如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BarackObama)在2012年金边举行的一次东亚峰会上就感受到了。作为第一位在职期间访问柬埔寨的美国总统，奥巴马走近政府大楼时看到两条巨大的横幅：“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西方国家从1992年起参与柬埔寨民主建设，20年来这些捐赠国提供了约120亿美元贷款和援助。据《洪森的柬埔寨》(HunSen’sCambodia)作者塞巴斯蒂安•斯特兰焦(SebastianStrangio)表示，其中一大部分并没有花在发展上，而是支付了昂贵的顾问费。与之相比，中国在至2013年的十年间向柬埔寨投入了96亿美元，而且据智库柬埔寨合作与和平研究所(CambodianInstituteforCooperationandPeace)的资料，中国还将进一步投入130亿美元。不过，中国的吸引力不仅局限于其投资实力。在中国国家开发银行(ChinaDevelopmentBank)和其他强大机构支持下，中国企业建立起了一种声誉，即能快速交付重要基础设施项目，不会因人权和环境方面的反对而延迟。比如由中国国企云南华能澜沧江水电有限公司(HydroLancang)承建的价值8亿美元的塞桑河下游2号大坝(LowerSesan2)项目。由于面临流离失所、失去生计来源等问题，当地数千村民对这个装机容量400兆瓦的水电站进行了多次抗议，令大坝建设受到严重影响，但该项目仍定于2019年完工。据柬埔寨人权中心(CambodiaCentreforHumanRights)估计，1994年至2012年间约有800万公顷（8万平方公里）土地授权给了企业，其中近60%——460万公顷，比荷兰国土面积还大——给了中国企业。柬埔寨人权中心主要由西方捐赠者资助。这些授权指令的副本显示，在洪森及其官员放行的另外两个中国大型投资项目中，也存在明显的秘密交易和精英人脉。这两个项目一个是优联投资发展集团(UnionDevelopmentGroup)投资38亿美元获得360平方公里的土地特许权。优联是天津大型房地产开发商万隆集团(WanlongGroup)旗下子公司。另一个是总部位于广东省的恒福糖业(HengFuSugar)投资10亿美元获得430平方公里的土地特许权。恒福糖业是中国最大的糖生产商之一。这些土地加起来比柬埔寨首都金边的面积都大。这两个投资项目引发了失地农民的抗议潮，而且都违反了柬埔寨相关法律规定，即任何一家公司最多只能获得100平方公里的土地特许权。然而，特许权文件显示，恒福糖业设立了5家独立的公司，每家公司获得略低于法律限制的相邻土地的特许权，从而规避了限制。尽管恒瑞、恒悦、恒农、瑞峰、岚峰这5家公司的名字不同，但它们的高管承认，这些公司实际上全都是恒福糖业旗下公司。谭江夏（音译）是恒福糖业在柬埔寨中部省份柏威夏省的种植园的代表。他解释了公司是如何规避限制的。他说：“这与土地特许权法的一个条款有关。一家公司只被允许持有不超过1万公顷的土地，因此我们让每家公司持有不到1万公顷的土地。”中国的好朋友大型投资协议不但巩固了北京与金边的关系，也帮助中国获得了政治上的红利。中国宣称对南中国海上的争议区域拥有主权。随着美国驱逐舰靠近中国建造的装备有反舰导弹的岛屿，南中国海成为全球最容易一触即发的热点区域之一。随着地区局势日益紧张，柬埔寨对北京的价值日益上升。特别有用的是柬埔寨的东盟成员国身份。因为东盟采取全体成员国一致同意的决策机制，一个成员国的反对可以挫败该集团的任何动议。今年7月，柬埔寨使用这种事实上的否决权保护了中国。当时东盟准备发布一项提及一家国际仲裁法庭裁决的官方声明，该裁决称，按照联合国法规，中国在南中国海上的领土主张没有法律基础。但在柬埔寨反对之后，东盟最后发布的公告打了折扣，没有提及仲裁法庭的裁决，而是空洞地呼吁和平。在东盟峰会前几天承诺向金边提供6亿美元援助的中国对此表示感谢，并公开表示高兴。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北京“非常感谢”柬埔寨在此次会议上的立场，历史会表明，这种立场是“正确的”。在东盟会议数天后，北京方面表示将在金边建造1600万美元的国民议会大厅。智库国际战略研究中心(CenterforStrategicandInternationalStudies)的东南亚问题专家默里•希伯特(MurrayHiebert)表示：“自今年7月（国际）仲裁庭作出对中国不利的裁决之后，中国向柬埔寨提供了6亿美元的援助，作为回报，柬埔寨至少两次阻止了东盟发布批评中国的声明。”“柬埔寨得到了很多回报。它获得了外国援助，获得了债务减免，而且对一个极度依赖外国援助的政府来说，它获得了关键的中国援助。中国也没有质疑其人权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