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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意象入手读懂古诗黄晓丹黄晓丹,南开大学文学博士,加拿大McGill大学访问学者,江南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意象,是中国古诗的一个核心概念。它首先是一个具有实体性的文学形象,它一定是某些物,或者某些事,但这一事物又经由了主体情感和思想的投射而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总的说来,与其他文学形象相比,意象具有多层性、稳定性和复义性。以此为标准,我们就能够区别意象、典故与一般文学形象。请看下面的例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渔歌子》张志和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鱼戏莲叶南。——汉乐府《江南》这三首大家耳熟能详的诗歌中都提到了鱼,但是第一首是实指的鳜鱼,它和“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娄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中的“鲈鱼”、“河豚”一样,它的所指是单一的,并不具备可供联想、可供寄托、可供阐发的可能。所以,哪怕它再为肥美,也只是一般的文学形象。第二首中间的“徒有羡鱼情”化用《淮南子·说林训》的古语:“临渊而羡鱼,不若归而结网”。喻指自己空有出仕从政之心,却无从实现这一愿望。这虽然比第一首的“鳜鱼”多了一层含义,也有阐发的空间,但它还是指向单一而明确的概念。并不具有一种感发的素质,不能以一种活泼生动的情境给人以感情上的触动,所以它是典故,而不是意象。从修辞的角度来说,典故间于借代和比喻之间,而意象间于借代和联想之间。我们来看第三首的鱼,它不是具体的哪一种鱼,也不单指哪种现成的想法,而是以一种最具普遍性的事物,唤起每个人生命中都曾经发生的经验:即在万物滋长,水波荡漾的时节里,每一个踏青的青年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节律应和着春的呼唤。此时莲叶辽阔,鱼与莲叶躲藏嬉戏,看似常在躲避,其实不离左右,正如青年男女的欢爱。正因为由这条鱼引起的联想是这样充盈丰满,而又深深嵌于中国文化的传统之中,它不仅是你必然会有的联想,还是每个中国人都会有的联想。它是稳定的,但也是复义的。每个联想者都能把自己的经验投射上去,而在阅读接受中进行新一轮创造。这才是意象。我们现在了解了什么是意象,要是再结合诗词来看,我们就会恍然大悟,原来中国古典诗歌的基本元素就是意象。把意象性元素和非意象性元素,用“赋”、“比”、“兴”的手法组织起来,就是古诗的普遍做法。为什么非意象性元素不是诗歌的基本元素?我想答案是这样的,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下,意象规定了诗歌的基调、色彩和感情,它是稳定的。通过嵌入或者围绕意象来组织诗歌是最普遍也最成功的写作方式。而且,仅凭意象也能组成诗歌。我们熟知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之所以能够单以一系列名词,一系列形象传达出作者的感慨和思考,那是因为,他们不仅是名词,不仅是形象,而是意象。试想如果不是“楼船夜雪瓜州渡”,而是“巨船夜雪扬州渡”,“战马北风嘉峪关”,那这句诗一定会淹没在古诗的茫茫大海中,而不为人们传颂。上面我们说到,意象是稳定的,意象是有多层含义的,意象是为诗歌奠定基调的,意象是把中国诗学和中国审美传统深深植入我们内心的表意代码,那么,了解意象的由来,为它们的原始意味感动,并用我们自己的生命滋养这分感动,让它不断生长,就是学习古诗的最好途径。现在,我们就来了解一下中国诗歌意象的形成条件和基本分类。一、神话、传说、先民观念:杜鹃、广寒、星槎、牵牛、湘竹、碧血、青鸟、烂柯、沧海桑田、巫山云雨、鱼、鹧鸪二、礼俗、事故:砧杵、折柳、折梅、登临、燕台、吴钩、山阳笛、铜驼、金谷三、经典文本:黍离、梦蝶、涉江、南浦、莼鲈四、地域、节令、物候:春水、秋水、南风、哀猿、鸿雁、木兰舟五、习成意象:芳草、浮萍、飞絮、落花、流水、江枫、寒鸦、乌桕、菊花这五个分类只是一种粗率的分法,它们之间的界线并不严格。总的说来,前三种都在意象的背后有一个或多个故事,它们在形态上较为接近典故,有的甚至是从典故发展而来。后两种虽没有一个实质性的故事作支撑,却因为凝聚了大量为大家所默认的情感而成为意象。其中在概念上值得一提的是第一种和最后一种。中国古代有很多的神话、传说,我们熟悉的有大禹治水、女娲补天、精卫填海等。神话传说的特点是,因为被不断地口口相传,所以形成多个版本,但是在不同的版本之中,却有非常稳固的核心内容,这一核心内容在进入小说这种文体的时候,往往会演化为功能模式,比如南柯太守梦幻成空的模式被《牡丹亭》,《红楼梦》等大量小说沿用。但由于中国诗歌篇幅较短、叙事性不强的特点,神话传说在进入诗歌文体时,往往是借助于意象凝结的方法。比如说嫦娥传说化为的月意象,李商隐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都是用的这一意象。神话传说、先民观念进入意象的路径与第二、第三类是一样的。最后一种意象的名称叫做“习成意象”有的书把它叫做“现成意象”,但是我觉得“习成”更为准确。“习成意象”是什么意思呢?大自然中有一些事物,它们并不稀有,也不特殊,在它们身上并没有众所周知的传说、也没有经典到可为百世之祖的文本,也并不是某个节日、某种风俗必备的器物。它们只是生命与自然在转易不息中的一种表达。但是不知道哪一天,有人偶然借助于它,成功地表达了一种情感,而这一表达又为社会广泛接受,经过历代诗人不断的吟咏,强化,这种情感就固着在这一事物上,而这一事物几乎就要成为同类情感的象征。到这个时候,人们往往要借助文献考据才能想起来最初那个成功地借此传达了情感的诗人是谁,而这一事物却在它的同类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意象。因为这个意象是由前人创造,后人反复吟咏形成的,所以我把它叫做习成意象。这类意象在古代诗歌重是最多的,也是最难把握的。要认识和理解它,不是靠了解一个故事、背诵一段史实就能做到的,而是要真正在古诗词的海洋中浸润,唤醒自己内心原发的感动,你才能走近它。因为我们大家都是中国人,我们的母语是汉语,所以这些习成意象只是像计算机里休眠的程序一样,本来就存在于我们的集体无意识中,只需要去唤醒它。我有一个师姐在美国教中文,她因为能给华尔街的投资商说明白什么是“关系”而十分有名,但是有一次,她想和美国人说明白一首古诗,她花了很多的精力,想说明白中国人以莲花自居是非常高洁的象征。美国人不能理解,不断的问why?她于是就说了,因为莲花很美,很纯洁啊?美国人问:“其他花就不纯洁吗?”,她只能说:“因为莲花长在泥土里,但是它一点没有受到泥土的污染?”,美国人接着问:“为什么泥土是脏的?”他们的集体无意识里面没有这些东西,它们不能理解。所以你要是给美国人上课,你直接讲神话意象,要想对着菊花抒情“人比黄花瘦”,千万不要给他们看见。下面我们重点谈一谈“水”和“枫”这两个意象。水水是生命的源泉。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民族不赋予水文化意义。但是,作为一个中国人,你想到水,你觉得它的第一个品质是什么?是清洁,是纯净,还是柔软?这个问题可能不好回答,但是把水的概念缩小到不是天上降下的雨,不是杯子里喝的茶,不是瓶中井中固定形态的水,而是江河湖海中流淌的水,你觉得它的第一个品质是什么?古人认为,是流逝。第一个清晰地把这种感觉表达出来的是孔子。《论语·子罕》中记述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论语》并不是诗,但是这句感慨却说到了千百年来中国诗人的心里。连后来要批林批孔的毛泽东都直接把这句话搬到自己的词里。这句感慨为什么能够如此动人?中国社会本来是一个较为严格的等级社会,做百姓的,可以成为路边的冻死骨,做帝王的,却能够朱门酒肉臭。但是人间财富和权利的比拼,财富和权利的绝对优势,在一个东西面前却是众生平等,起不到一点作用的,那就是时间,就是生老病死。可是时间是虚幻的啊?死亡的阴影虽然时时笼罩在我们头上,但是生活的热烈就象正午的太阳,往往把它遮住了。只有在江河之侧,看那道磅礴巨大的水流在万山之间奔涌倾泄,我们才会被它点醒,认识到个人生命的渺小,时间的不可追回。这种恐惧对于每个阶级的人来说是一样的。另一方面,人在有限的生命中都有自己的追求,或者说是追逐。追逐学问和道德的,会感慨时不我待,怀疑自己能否再有生之年实现理想;追逐财富和权利的,会感慨财富和权力都是身外之物,它不能阻挡衰老,也不能在死的时候带走;追逐爱情的,会感慨曾经放弃的感情,曾经错过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生命中的一片空白并不会被时间填补。说到底,对自己的存在感到偶然,对自己的生命感到虚幻,这就是流逝感。大家看下面三段诗,第一段完全将水的流逝与个体生命的流逝等同起来。第二段解构了人类历史的价值,因为人类历史不是永恒的,所以个人把建功立业,留名青史作为寄托,也不能化解人的死亡焦虑,因此,它也是虚幻的。第三段,用水来比愁,一方面是说愁如春水一样多,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在说春花秋月的往事与雕栏玉砌的故国,以及青春朱颜都如春水一般,一去不复回了,这才是他真正的忧愁。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欢。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将进酒》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我们知道地球有水循环,流到海里的水还会变成乌云,再通过降雨到达大陆。但是中国的古人不知道。他们认为,地球是一个方形的平面,中国在平面的中心,四周都是大海,江河的流水一去不复返的流到大海之中。可是这样日夜地流,大海不是要漫出来吗?古人认为,在海的深处有一个闸口叫尾闾,海水通过这个闸口流到了平面的下面,就是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对于时间的恐慌不也是如此吗?人生易老,年华易逝。要说死了就是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大家都不能接受,所以我们愿意相信投胎转世、愿意相信地狱天堂。古人对于流水意象也有同样的创造。大家发现没有,在月色的映照之下,水的流逝马上就有了另外的意义——永恒。月长衰而长圆,水长逝而长满,古人认为,这是它们一致的地方。因此,古人就为他们赋予了一种永恒周遍的象征。从心理学上来说,所有节律性的东西都是能给人以安慰的,就像潮汐、妈妈哄孩子入睡时候手掌的拍打,相信水月的节律,也是给整个民族心灵的安慰。流逝和永恒这一对相反相成的概念就在水意象上得到了充分的表达。《春江花月夜》里面说:“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就是不断在水意象的流逝和月意象的周遍之间辩证,从而获得了永恒的意味。枫这个意象背后没有太多的故事,我们只需要了解枫树在古代文学作品中被吟咏的历史和语境,就能够理解枫树意象的内涵。古诗里提到的枫树到底是什么,这是一段解不开的公案。清代有人评论《枫桥夜泊》就说:“江南临水,多植乌桕,诗人类指为枫,不知枫生山中,性最恶湿,不能种之江畔也。”这个观点似乎也说得通,《西洲曲》里就说:“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可见乌桕既是江南地区的产物,又是有入诗的传统的。但我们要是多读读古诗就会发现,古人提到江枫的诗歌是何其之多,甚至“枫叶红似二月花”的山中之枫反倒被忽略了。江枫意象最早出现在楚辞之中。不知道大家注意没有,中国文学史上有两个时期产出的意象是最多的,经典文本最早最成功地演化为意象在这两个时期,民间文化的意象积淀也在这两个时期。这就是春秋和魏晋南北朝。前一个时期不用说,是百家争鸣的时代。后一个时期更是鲁迅先生所说的,文学自觉的时代。可能正是在文学不局限于庙堂和典范,而焕发出最强生命力的时期,意象这种集体性的文化记忆才能够成形。《招魂》据说是宋玉为招屈原之魂而作。扬州就在长江边上,来的时候一定有很多老师经过润扬大桥或者南京长江大桥。不知道大家对着江面是否有所感动。我读楚辞,觉得里面所写的江,与我们现在看到的长江是不同的。《楚辞》描述的世界基本是荆楚之地,就是现在的湖南湖北。同样,上面提到的西洲曲,属于《神弦曲辞》,也是湖北地区的歌谣。那里的是怎样的呢?沅湘一带,水阔天长的景象,大概最后一个看到
本文标题:从意象入手读懂古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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