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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时代,政权更迭频繁,战火连绵,死亡常常不期而至。但正因如此,魏晋人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思考的结果是:既然生命无常,那我们就要在刹那的现量的生活里,追求生命的最大丰富和充实。于是,美学家宗白华说:“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人的觉醒’,魏晋人开创了中国的‘《世说新语》时代’。”由此才诞生了拾遗君今天想讲的“魏晋风度”。•书法家王徽之,居于浙江山阴。一天夜里,天降大雪。他半夜醒来,推开窗户,四望皎然。赏雪吟诗间,他突然忆起朋友戴逵。雕刻家戴逵,住在几十里外的剡县。王徽之不顾天寒路遥,乘船溯江而上。翌日,抵达戴家后,王徽之没有敲门,而是转身对随从说:“我们回去吧。”随从问:“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呢?”王徽之答:“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这就是魏晋风度——不计最终结果,惟重生命体验。••陶渊明41岁时,当上了彭泽县令。上任不到三月,就碰到督邮刘云来检查公务。刘云常以巡视之名索贿,凶狠贪婪远近闻名。县吏提醒:“我们当备好礼,穿盛装,恭敬迎之。”陶渊明一甩衣袖:“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他脱下官服,交出官印,绝尘而去。这就是魏晋风度——不求一世奢华,只求活出自我。•公元262年,中国文化史上一个黑暗的日子。嵇康身戴木枷,被兵丁押往刑场。因得罪权臣钟会及司马氏,他被污以破坏礼教之名判处极刑。刑场之上,嵇康对哥哥说:“取琴来。”夕阳残照下,嵇康抚琴长叹:“袁淮曾让我教他《广陵散》,可我没答应,此曲于今绝矣!”一曲弹毕,嵇康从容赴死,年三十九岁。•这就是魏晋风度——不求长命百岁,但求活得精彩。所谓魏晋风度,一言以蔽之,就是要活得美、活得有趣、活得漂亮。活得不美活得无趣,毋宁死。•潘岳,即潘安。生得容貌俊美、身材修长,有玉树临风之态,飘逸飒爽之姿。他每次坐马车出去闲逛的时候,女人们就会像潮水般蜂拥而来,手拉着手把他围在中间,向他温柔地抛掷水果。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掷果盈车”的故事。你看,长得帅,就可以用脸刷水果。魏晋时代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看脸时代,魏晋人觉得:要活得美,首先仪容要美。仪容要美,第一要懂得剃须。魏晋之前,美男大多都留着胡子,比如,关羽就是著名的美髯公。今之剃须刮面之美,始于魏晋也。仪容要美,第二要懂得敷粉。不但女人敷粉,男人更是要敷粉。说到敷粉,还有一个好玩的故事。大美男何晏,天生肤白。白到别人都怀疑他偷偷抹了粉。有年夏天,魏明帝曹睿心生一计,他宴请何晏吃“热汤面”,何晏吃得大汗淋漓,不断用袖子擦脸。结果没想到他擦汗之后脸竟然更白了。曹睿羡慕得连连感叹:“君原来是真白啊!”仪容要美,第三要懂得穿衣。热衷于新奇美服,甚至以着女装为时尚。仪容要美,第四要懂得熏香。熏香,就相于咱们现在的抹香水。说到熏香,也有一个好玩的故事。魏文帝曹丕,有次熏香熏得过分了,连马都受不了,就咬了他膝盖一口。气得曹丕把马给杀了。魏晋人就是这么注重仪容之美,注重到什么程度,与潘安齐名的美男卫玠,他出门既不坐马车,也不坐牛车,而是坐羊车。因为羊漂亮,还能衬托出他的皮肤之白。他每次出门,都是“观者如堵墙”。有一次他生了大病,强行外出。结果被女粉丝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为了让粉丝们看个够,他苦苦咬牙硬挺。结果当天回家,就一命呜呼了。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看杀卫玠”。不美帅,毋宁死。•阮籍。一次,他嫂子要回娘家,按照礼数,嫂叔不通问,他不得去送行。可阮籍不仅设宴为嫂子饯行,还特地来了个十八里相送。一些道学夫对此指指点点,阮籍白眼一翻:“孔孟礼教,与我何干?”还有一次,邻里一少女因病夭折,阮籍并不认识,竟跑到灵前大哭一场,直到哭爽了,才尽哀而返。一些道学夫对此议论纷纷,阮籍白眼一翻:“老子就是喜欢。”邻家美妇,当垆卖酒。阮籍经常前往,喝得酩酊大醉。醉后,就直接躺在美妇身边呼呼大睡。一些道学夫对此唾沫横飞,阮籍白眼一翻:“关你等屁事。”魏晋时代是一个最蔑视礼法的时代,魏晋人觉得:要活得美,就要脱俗。正如阮籍所言:“礼岂为我辈设也!”有一天,阮籍正和友人下棋。突然传来母亲死讯,友人敢紧停棋。阮籍却一挥手说:“下完再说。”下完棋,他要过酒杯。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给母亲办丧事时,他不拘礼法,照样大块吃菜,大块吃肉。母亲下葬之时,他又饮酒两斗,大喊一声“穷矣”,又吐血数升。他用鲜血来灌溉蔑视礼法的“脱俗之美”。•阮籍发明了一种待人处世的方式:青白眼。其母病故后,朝中大官嵇喜来吊丧。阮籍不喜欢他,就一直对他翻白眼。弄得嵇喜很尴尬,最后悻悻而去。随后,嵇喜弟弟嵇康带着酒来吊丧,阮籍立即将白眼转为青眼,笑而迎之。喜欢你就给青眼,不喜欢你就翻白眼,阮籍就是这么真率。文学家王粲生前喜欢听驴叫,他死后,文帝曹丕来吊丧,对同来的人说:“我们一起学驴叫来为他送行吧。”于是,大家便一起作“驴鸣”。魏晋人是多么真率啊!魏晋人觉得:要活得美,就要活得真率。•太尉郗鉴听说丞相王导家族的子弟非常优秀,于是便想从王家挑选一个女婿。王导说:“凡你相中的,我都同意。”郗鉴便派管家前去王家仔细挑选。管家回去后对郗鉴说:“王府子弟个个都很好,只有东厢房一个青年,袒胸露腹,毫不理睬地在那看书。”郗鉴眼睛一亮:“够真率,就他了。”这位袒胸露腹的青年,就是王羲之。这也是成语“东床快婿”的由来。•不但男人尚真率,女人也尚真率。大将军桓温灭成汉后,将李势之妹偷偷纳为小妾。桓温之妻南康公主是个有名的醋坛子,知晓此事后,立马提刀:“我要杀了那个贱人。”南康公主闯进书房,见李氏正在梳头。青丝如瀑,肌肤胜雪,容颜照人不可方物。李氏淡淡说:“我国破家亡,本来就不想苟活了。你要杀我,正合心意。”南康公主扔下刀,一把抱住李氏说:“我见你尚怜惜,何况那个老色鬼呢!”于是便有了“我见犹怜”这个成语。魏晋人就这样追求“真率美”——内不以自欺,外不以欺人。•王羲之超级喜欢养鹅。谁家有好鹅,不管路多远,他都要跑去欣赏。山阴一道士,想让王羲之给他写卷《道德经》,但是又怕王羲之不愿意,于是灵机一动,养了一群俊美白鹅。王羲之知道后,果然兴冲冲跑去观赏。见到这群白鹅,他眼睛都直了:“卖给我吧!”道士说:“这是供香客观赏的,不卖。”王羲之说:“那我用鹅给你换。”道士说:“换是可以的,但用鹅换不行。”王羲之说:“那得用什么换?”道士说:“您替敝观写一卷《道德经》吧!”王羲之立马提笔,抄写了一卷《道德经》。这卷《道德经》,便是书法史上著名的《换鹅帖》。魏晋人超级喜欢养动物,喜欢到什么程度?连庙里的僧人都不顾非议养起了鸟兽,比如名僧支道林就养了骏马和仙鹤。魏晋人不但喜欢养动物,还喜欢养植物。比如王徽之喜欢养竹,王羲之喜欢养兰。中国养植物养宠物之兴,严格说来始于魏晋。•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所以魏晋人特别追求“兴趣之美”。要活得美活得有趣,必须培养一癖好。这种癖好,不单是花木鸟兽等种养之癖,也是琴棋书画等艺术之癖。比如,王献之为了追求书法之癖,竟把院里十八口大水缸的水都用完了。正因追求兴趣之美,魏晋人不但活出了趣味,还将中国所有艺术门类都向前推进了一大步。•八王之乱时,嵇康之子嵇绍奉命护驾惠帝。临行前,有人提醒他:“你准备好马了吗?”意思是“见势不对,立马撤退”。但嵇绍说:“此事只有两种结果:要么逆贼伏法,要么忠臣死节,带好马干什么?”结果荡阴战败,他挺身立在惠帝身前,用血肉之躯挡住了万千刀剑和满天箭雨。这就是嵇绍追求的人格美——忠臣死节。魏晋玄学的开山宗师夏侯玄,不幸成为曹魏家族与司马集团斗争的牺牲品。无论如何严刑拷打,他始终一言不发。眼看司马师规定的期限就要到了,钟毓无法交差,只好代笔替夏侯玄撰写供词。写完,还忝着脸让夏侯玄过目。夏侯玄看后大笑:“难道不就该如此吗?”此后直至走上刑场,他都神色不变。这就是夏侯玄追求的人格美——威武不能屈。在魏晋时代,总有那么一群人,不求生命之荣华,不求生命之长远,只求活出人格活出骨气活出血性,所以魏晋风度,便也成了“魏晋风骨”。•荀巨伯从远方来探望重病的朋友,正好赶上胡人来攻打城池。朋友说:“我就要死了,你赶紧离开!”荀巨伯说:“为了偷生而毁道义,这难道是我荀巨伯做的事吗?”不久胡人杀到城下,问荀巨伯:“整座城都逃空了,你为什么不逃?”荀巨伯说:“朋友重病,我怎能舍他而去,请用我的性命来换他的吧!”胡人说:“如此仁义,让我等甚愧。”于是胡人不取城池,竟敛兵而去。朋友情深如此,真是让人拍胸而叹啊!这就是魏晋:要活得美,就要活得深情。《世说新语》中有这样一段记载:王戎丧儿万子,悲不自胜。山简前往拜忌,说:“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戎随口说出了千古名句:“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圣人心涤世外,不会被情所扰;最底层的人忧于生存,顾不上追求感情;能情有所钟的,正是我这样的人啊!人不深情,那是多么无趣啊!•魏晋人为什么活得这么超逸这么有趣?因为他们深深意识到生命短暂无常,所以要竭尽全力去活得漂亮。“既然无法增加生命的长度,那就开拓生命的密度、宽度和高度。”•冯友兰先生评价这个时代的真风流时用了几个词:“玄心”、“洞见”、“妙赏”、“深情”,这四个方面的追求可以归结为一种追求,即追求艺术化的人生,所以现在我们讨论的“风流”就是讨论一种艺术化的人生,是魏晋的士人如何用自己的言行、诗文、艺术使自己的人生艺术化。
本文标题:魏晋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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