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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幽默,尖刻的深情——契诃夫的文学情怀之我见短篇小说以其严密的结构、深刻的思想以及精悍的语言在文学领域占有不可或缺的地位,而其创作难度之大也是人尽皆知,它不仅要求作者有极为高明的驾驭文字的能力,极为缜密的构思能力,更要求作者拥有热烈而深刻的感情,拥有一双发现冲突、发现典型的眼睛。只有这样,作者才能赋予寥寥数页文字以魂灵与生命力,才能让人从单薄的纸页中读出厚重的鲜血与眼泪,才“能够将丰富多彩的生活全部容纳在自己的有限篇幅中而达到史诗式的雄伟”[1]。以短篇小说立身立名的契诃夫便做到了,托尔斯泰称“技巧方面,契诃夫远比我高明”,他的作品带有浓浓的时代性,对沙俄统治末期的社会形态有鲜明的概括性,犀利的文字直指落后腐朽的制度与观念,直指愚昧无知的社会与人民,发人深省引人深思;但是他的作品又超越了时代,他所表现出的人内心中的种种虚伪、不安,或是兴奋、快乐,具有极强的广泛性和代表性。他以幽默开路,作品却通向悲剧;他以端庄开始,文字却终于荒诞;他会通过看似荒诞不羁的人物说出深刻隽永的话语,却也会赋予看似优雅规矩的人以愚蠢乖张的思想,他会将他所见所感全部倾注到作品中,塑造一个个丰满真实、个性鲜明的人物却又不加褒贬,他明白众口不一,故而让读者自己品评,自己感受,正如契诃夫自己所说:“当代剧作家只会在他们的剧本里填塞天使、恶棍和小丑们。我要与众不同。我不要单单塑造一个坏蛋,抑或一个天使……我不会指责任何人,也不会袒护任何人……”[2]正是由于秉承着这一条原则,契诃夫被称作是“第一个低声向读者倾诉的作家”[3],他真诚而质朴,于是他笔下的人物也近乎情理,让人读之有物。很多人提到契诃夫,总会想到“幽默”与“讽刺”两个词。的确,幽默与讽刺确实是契诃夫大部分作品的主旋律,但是,单纯只用这两个词概括契诃夫是有偏颇的,契诃夫之所以被称为文学巨匠,靠的绝不单单是幽默与讽刺,他的幽默里含着辛酸与眼泪,他的讽刺中透着关爱与深情。读他的小说,有一种绝望力透纸背喷薄而出,那是对人心、对时代的绝望,他小说的人物,或卑微,或滑稽,或可怜,都无一例外地四处碰壁,走投无路,惶惶如丧家之犬,他“不惜用任何方式去扼杀人类的希望”;但矛盾而又难得的是,他的小说却又不会忘了给人以光明,给人以希望。他透过广袤的大地,透过星光下无尽的树海,看到了这个祖国所蕴含的无[1]托马斯·曼谈到短篇小说的艺术时所说的话。[2]契诃夫针对自己创作《伊凡诺夫》所表的态度。[3]亨利·特罗亚,《契诃夫传》,世界知识出版社1992年版,第315页限生机,表达出了对生命的无限的热爱,他会无限沮丧地说“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弄不明白”却也会让阳光最终高高的升起[1],他会让一个哭哭啼啼的幼龄儿童孤独无援地走过草原却也会让他见到他永生难忘的人和事、情和景,“教会孩子用悲伤的泪迎接这种对他来说还刚刚开始的,不熟悉的新生活。”[2]契诃夫的幽默是忧郁的,众生皆苦,幽默亦苦。契诃夫在创作的早期确实创作了一系列令人捧腹的作品,比如《在剃头店里》、《不平的镜子》、《外科手术》、《艺术品》、《爱情和低音提琴》等都是一些有趣的小品,但是这些作品只是单单触及到了人生的表面现象,故而思想意义不大。随着契诃夫认识的逐渐深化,幽默小说作为一种体裁,消失在了契诃夫的案头,但是幽默这种手段却一直保存在契诃夫的创作元素中,他开始通过笑的不同形式来表现他对不同生活现象及人物性格的不同态度。他的笑不再是爽朗的笑,其中开始夹杂生活百态,夹杂汗水与眼泪。《变色龙》、《在法庭上》、《普里希别耶夫中士》等篇目在笑中夹带着对属于统治阶级中的小人物的辛辣的讽刺,却又透露着对他们所处位置的尴尬与内心的不安的同情,《胖子与瘦子》中儿时好友最终因为地位的悬殊而变得冷漠而世故,《一个文官之死》中小职员因为一个喷嚏而战战兢兢不能自已,最终被沉重的心理压力压死在沙发上,作者也会表达他对这些挣扎在社会中下层的人朝不保夕、畏首畏尾的生活的关心,《万卡》中小男孩令人心碎的生活独述,让人不由自主生出同情,但结尾中求助的信中落款却是“寄交乡下祖父收”,《牡蛎》中那个饿的发慌的小孩饿到想象着“吃餐盘、吃餐巾、吃白色的招牌”,而那些正在吃牡蛎的人却因为饥不择食的小孩吃到了牡蛎壳而哈哈大笑,这又是作者在表达对社会最底层人民的深切的爱怜。人们在面对这些小人物轻轻一笑的时候是否也会反思自己?是否也在生活的大潮中变得迷失了自我?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中因为这样那样不情愿的原因忽略掉了很多本属于自己的宝贵的东西?是否也在穷困潦倒走投无路时真正体会到过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契诃夫式的幽默,让人想笑却笑不出来,就在这笑或不笑的迟疑过程中,我们扪心自问,为什么笑不出来呢?偶心有所感,便可能会流下泪来。这正是契诃夫小说的艺术强度,是含泪的微笑,是忧郁的幽默。在契诃夫的作品中,讽刺与幽默是无法割裂开的,但是在讽刺与幽默的背后,我们能读出更多更复杂的情感。《跳来跳去的女人》中爱慕虚荣、一生都在追求名人的女人却在丈夫死后发现他才是“天下少有的、不平凡的、伟大的人”,《凶犯》中丹尼尔愚昧无知,做了错事却还振振有词的为自己辩护,《套中人》中那个“将整个小镇捏在手里”的“统治者”死在了[1]契诃夫短篇小说作品《灯火》。[2]契诃夫作品《草原》。套子里,但人们却发现生活却依然如旧,“照样的严酷、沉闷、无序……生活没有变的好起来”,在这尖刻的讽刺背后,饱含着作者对作品中人物的命运的怜悯,是的,怜悯,他为受时代所限而变得愚昧无知的人感到怜惜,为死于社会意识形态之下的人感到不平。看到这里,要合上书页之时,才能真的明白,什么是“混合着玩笑、伤感和平静的失望”,什么是“水晶般的冷漠”[1]。契诃夫的作品不会拘泥于和个人有关的狭窄视野,不局限于普通读者更感兴趣的“自我”或“爱情”等主题,而是更加关注人类的多方面多层次的情感,比如痛苦,比如绝望,比如对未来的迷茫与对现实社会的彷徨,在契诃夫的信中,他提到“所有的人都活得愁云惨雾,当我认真起来,我会觉得那些恐惧死亡的人是没有逻辑的。就我对事物所能做出的理解来看,人生不过就是由丑陋、烦恼以及平庸所构成,相互交叠,接连而至”[2],他说“那苦恼是广大的,无边无际。要是姚纳的胸膛裂开,苦恼从中滚滚地流出来,那它好像就会淹没全世界似的,然而话虽如此,那苦恼偏偏谁也没看见。它居然藏身在这样一个渺小的躯壳里,哪怕白天举着火把也看不见它。”[3]这就是他所理解的苦恼与悲哀,他在悲剧的重复性上做文章,用含泪的幽默与满含深情的讽刺将现实社会的邪恶与疯狂展现在人眼前,将包裹在道德与文明外衣之下的丑陋展现在世人眼前。契诃夫笔下的生活是忧郁而灰暗的,他在疲惫与孤独的背面,始终希望能够捕捉到一丝让这个世界亮起来的清美的光辉,但是他却将这种感情掩藏在文字之下。他只会将小万卡向爷爷求援的信如同扔垃圾一样扔进邮筒;只会让残酷生活的牡蛎噎住懵懂男孩的喉咙;只会让《哀伤》中的格里戈里·彼得罗夫的妻子在送医院的途中就死去,让他的内疚、焦急和哀伤化成他在路上绝望的“喋喋不休”却拒绝给他以救赎;就连在风中传入女孩耳中的那声“纳嘉,我爱你”也随着男主人公的游学离开而消逝在风中[4]。他不会忘记给人以希望,但是他却不情愿让读者在自己的小说中读出太多的希望,他更希望读者自己去体会,他只会让自己的人物在小说中癫狂地疯言疯语,毫无头脑地撞向南墙,因为他也没有真正的途径纾解人世的纠结与无奈。是啊,假若自己没有答案又如何给予读者以答案?契诃夫的一生也是贫穷悲惨的,他拖家带口,身负重担,文学之路坎坷不平屡屡碰壁,他的路途又在何方呢?他只好将自己对祖国对[1][法]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著,陈剑译,《契诃夫的一生》,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2]致基塞辽夫的信,一八八六年九月二十九日,莫斯科[3]《苦恼》中丧子的马车夫姚纳向乘客倾诉心中的悲伤,却只换来他们冷漠的嘲笑后马车夫绝望的问话。[4]契诃夫作品《玩笑》未来的希望都寄托于脚下的土地。他的笔下,大自然是壮丽而生机勃勃的,正如前文所说,他透过广袤的大地,透过星光下无尽的树海,表达出了对生命的无限的热爱,他会让太阳蓬勃的升起,会让远方逐渐亮起星星灯火,会让孩子做起团圆的美梦,他知道,只要人们始终都怀着一颗火热的心,只要这颗心没有麻木,只要这颗心还有能力来感悟,只要旅行还是继续,生活还在继续,他们就能发现美,发现幸福,发现温暖和亮色,生命便有希望。这就是契诃夫的文学情怀,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却又因为黑暗的现实而故作冷漠,他为在时代与制度的大潮中失去自我的小人物哀其不幸却又怒其不争,他为寻找人民的希望和出路而忧心忡忡上下求索却因为人生的重复性与悲剧性而力不从心,他一生历尽坎坷,体弱多病,穷困潦倒,他的心中激荡着的是一腔无处诉求的哀怨与委屈,故而他的幽默饱含着大忧郁,他的讽刺蕴含着大爱情。纵然前路缈缈,纵然山高水长,契诃夫这个屈原式的文学巨匠还是用自己的魂灵呼喊出了对祖国的责任与对人民的深情——“我爱这片湖水,这些树木,这片天空,它能在我心中激荡起热情和写作的强烈欲望。然而,我不仅仅是个风景画家,我还是个公民,我热爱我的祖国和人民,我深深感到,如果我是个作家,就有责任写人民,写他们的痛苦,写他们的未来”[1]。参考文献:[1]亨利·特罗亚,《契诃夫传》[M],世界知识出版社,1992[2]伊莱娜·内米洛夫斯基著,陈剑译,《契诃夫的一生》[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3]朱逸森,《契诃夫:1860~1904》[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7[4]弗·叶尔米洛夫,《契诃夫的风格特点》[J],苏联《文学问题》,1959年第10期[5]契诃夫著,汝龙译,《外国中短篇小说藏本契诃夫》[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6]契诃夫著,童道明等译,《契诃夫中短篇小说选:英汉对照》[M],译林出版社,2011.9[7]契诃夫著,李辉凡译,《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M],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9.11[8]契诃夫著,朱逸森译,《契诃夫文学书简》[M],安徽文艺出版社,1988[1]契诃夫作品《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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