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欢迎访问三七文档
第一章:孩子气的神(略)第二章:他的王沈珏从未想象过地府会是怎样光景。很久以前,得知伊墨曾闯入过,他好奇问起地府的模样,是否如传说那般阴森可怖,是不是真有十八层地狱日夜不休的忙着剥皮熬骨。他那时童心犹在,对万物依然有着十分好奇。然伊墨彼时仍是生灵,不曾迈过黄泉路,只在外城打了个转就回去了,自然也无法彻底解惑。他只是一时兴起才有此问,却不知很长一段光阴里,伊墨耿耿于怀——活了两千多年的老妖怪,却不能对自己孩子无所不达,他认定这是奇辱。见到了传说中的黑白无常,沈珏却没有了好奇心,顺服的被黑白无常拘着踏上黄泉路,沈珏听到身后传来低吼,“沈珏!”他已经很多年都不曾连名带姓的唤他。——“沈将军。”是在朝堂上,帝王端坐在高远王座之上,语调低沉威严,咬字清晰。听不出喜怒悲欢,没有好憎喜恶。——“狼崽子。”是在书房独处,身边服侍的人一个也无,他常常这么唤他,紧随其后的是“乏了,江林城的梅汤去取一碗来”……如此种种,他的法力都耗费在这样琐碎的事情上。——“小畜生。”是极少用到的称谓,每一次响起几乎都在层叠垂落的帷帐里,乱糟糟的丝帛锦衣中。明明是贬辱的三个字,卑贱的称谓,伴着此情此景偏偏变得悦耳动听起来。他已经很多年都不曾连名带姓的唤他。随着相伴的时间越久,两鬓开始花白,连称谓都逐渐略去,他知道想要的都在——江山稳固,四海升平。以及江林城张家的梅汤、沐源城王家的炖鸡、他喜欢的卤汁豆腐、合县糯糯的小丸子……御书房里常常有千里之外的吃食和小玩意儿;还有一只越来越迁就他的狼。若是夏季,通体乌黑的巨狼便卧在龙案旁的罗汉榻上,身下是外邦进贡的冰丝软帛,世间无二的物什,也不过是黑狼身下的一块垫布而已,那时御书房里填满冰砖的金柱散发着浓浓寒气,他穿着秋袍伏在案上批阅奏章;若是冬季,他便赤脚踩在脚榻上,因为黑狼会卧在那处,用自己柔软的肚皮和毛发,将他捂个暖暖和和。已经不需要去特意呼唤,也无需嘱咐,仿佛自己的手指一样自如的存在。他已经很多年都不曾连名带姓的唤他。甚至弥留之际,他也只闭着眼,唤了一声“小畜生”。他说:“小畜生,别忘了你答应的事。”他唯一的儿子,如今的九五之尊也只能站在一旁,无力的看着自己父王大限将至,虚弱的仿佛一缕幽魂,连呼吸都是断断续续,只是努力抬着手,仿佛要抓住什么。那是只苍老的手,缀着深深浅浅的老人斑,松弛的皱褶层层密布,青紫的血管脉络仿佛为了这最后一点的生命力在奋力挣扎,暴突而起。而后那只手被握住了。暴突的血脉瞬间平复下来,在年轻的手掌摩挲下变得温驯。从未老去的将军俯身,凑近老朽之人耳畔,语调是太子从未听闻的温柔。“放心去吧。”他面上并无悲伤,平静又温柔,如是说:“你是我的王。”老朽的帝王闻言睁开眼,溃散浑浊的眼神刹那间明亮逼人,仿佛年青时那般锐利。他盯着将军,片刻后哼了声,紧了紧他的手道:“走了。”重又合上眼,阖然长逝。“沈珏!”身后又是一声断喝,是怒极的声调。身侧的黑白无常都顿了一下,而沈珏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也无需回头。他的王已经死去了。他是妖,跟在伊墨身边走遍了天涯海角,见过无数生命的出现与消逝,大部分都是那么糟糕——遭受意外的带着不甘离去,老病的在苦痛中悲哀离世;孤寡者死在凄凉里,年青人死在遗憾中……而他的王,在儿孙的环绕里,在满满的爱里平静的死去;他的王将手放在他手里,连同信任与江山一起交付与他,从容死去;他的王已经很多年都不曾连名带姓的唤他,也不会再这样唤他。因为他的王已经尊贵又恬静的死去了,那是一场很好很好的死亡。能给予他的王这样一场死亡,是他的无上荣光。沈珏足下不停,将那个声音抛在脑后,走进茫茫一片的黄泉深处,远远便见到等在路边的两位高堂,他们的模样是年华最好的模样,最后那些年月里时光磋磨出的白发和皱纹都不见影踪,黑衣白衫的两人携手伫立在路旁,浩茫茫怒绽的血红花朵在他们身畔,他们的视线所驻是漫长黄泉路上浓郁的白雾,一动不动仿佛已如此守候了几百年。沈珏不顾勾在身上的引魂索跑了起来。两人同时看见了他。从来懒散的伊墨也少有的也迈起大步,披散的长发在他身后飞扬,拽着跟不上步伐的沈清轩,健步如飞地迎上。还没跑到跟前,沈清轩的声音已经传来:“黑白鬼快松开勾子!”伊墨这才记起他们已是鬼魂,哪里还需要用脚走路,念头一转,笔直地飘到了鬼差身边,一手抓住引魂索,扯开就丢到一旁。也不待黑白二鬼反应,攥着沈珏的后颈,提溜着又飘回沈清轩身边。沈清轩此时也醒过神,紧抓住沈珏的胳膊,两只老鬼带着新鬼眨眼就飘了个无影无踪,火红的花海里只余沈清轩一句“父子叙旧,改日带酒赔罪”还在荡悠。黑无常收起引魂索,望着身旁还在发愣的白无常道:“复命去。”“魂都跑了怎么复?”白无常生气的摇头道:“这么多年都等了,再多等一会又怎样。”黑无常刚想说反正黄泉路有进无回,来了就是地府的鬼,能跑到哪里去。话还没来得及说,身后一片喧哗声响起,无数鬼卒突然冒出来,蜂拥地朝他们身后赶去。白无常伸手拦下其中一名鬼卒,问他:“何事?”“有人擅闯地府。”鬼卒匆匆回了一句,头也不回地跑了。黑白无常对视一眼,顿时明白方才在身后暴怒而发出神威的那位是不打算善了。“真是好闲情。”白无常整了整衣袖,嘲讽地道:“为了半人半妖的鬼魂闹到地府来,听说上面的诛神台已经很久没用过。”“黄泉路有来无回。”黑无常说:“他不会不知道。”“去看看。”黄泉路口已然杀声阵阵,死伤的鬼卒遍地横陈。一身月白长袍的人立在中央,衣物上精心描绣的游龙与花朵的图案已溅上污血,发冠松散了些,许多发丝滑下来,掩了他的半面。他的左手高高举着,手上是悬浮在半空中的一具死狼尸身,被一层金色光晕牢牢护住,仿佛睡去般安然无恙,一丁点污血也沾染不上,只能看见黑色皮毛光亮水滑,神态安详。他看见赶来的黑白二差,掌中长剑“噌”地发出一声长鸣,剑身精光闪过,锋锐的剑首已悬停在黑无常的咽喉处。“魂魄还来。”他沉静地提出要求,盯着黑无常的眼中一片漆黑,仿佛地府里翻滚鼎沸的忘川河。那条河浊黑无比,挣扎着无数恶鬼。黑无常突然就明白此次必死无疑,本身鬼差就已是死物,他并不惧怕。只是他的死亡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没有人能从他的死亡中获得任何好处,这实在是浪费。黑无常想了想,只能如实告知眼前神祗:“他已走过黄泉路,归入地府。”又道:“黄泉路有去无回。”金戈相击之声骤然响起,凌空飞来的长戟撞上宝剑,长剑一声嗡鸣,金光大盛。剧烈的一响过后,长戟化为齑粉。“上神。”失掉武器的阎王挥开黑无常,站在他面前做了个揖:“上神光临地府,不知有何吩咐。”“阎王。”他回了个礼,却没有回答询问,只是说:“我要这具狼尸的魂魄。”“上神说笑了。”阎王不卑不亢的再次行了礼:“一个小鬼的魂魄而已,上神若要,备一份文书即可提走。”“拿笔墨来。”文书挥毫写毕,阎王道:“上神请签押。”他取出自己的神印押上去,金光闪烁了一下,文书即刻生效。阎王阅过,转手将文书交给身侧恭候的判官,一直看着判官拿着文书转身离开,刹那消失不见。阎王转过身,突然变脸冷声道:“上神贵为帝君,却因私擅闯地府,打杀鬼卒无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此时还不收手,莫怪卑职上报鬼帝,以达天听。到那时,上神在诛神台上可不要后悔莫及。”阎王自知这一手使诈非常漂亮,进可攻,退可守。也算是被伊墨和沈清轩在地府搅扰了五百年,拿着自酿的七味酒在地府横行霸道的一点好处罢。沈清轩真是聪明。阎王暗地想着,回头少要他两坛酒权当还礼了。他以为胜利势在必得,从此可换得地府安宁。可眼前的上神只是沉默。沉默许久后,他收起长剑道:“要挟我?”扯了扯唇角,他做出一个虚伪至极的笑来。“就凭你一个小小阎王也敢要挟我,荒谬。”他突然挥手,一直浮在空中的狼尸缓缓降落在地。“看好它,少一根毫毛我便填平了地府。”最后看了眼那具狼尸,他转身直直地走向那条布满血红花朵的窄路。“上神!”阎王没料到他会如此作态,疾声高呼:“黄泉路有去无回,即是法力护身,也是半死之躯啊!”“诛神台、黄泉路。就拿这些也妄想拦住我。”他连头都懒得回,只是哼了一声鼻音:“痴人说梦。”“地府浩大一如人间。”阎王依然想劝住他:“他若不愿相见,耗尽寿元,您也找不到他。”“我是他的王。”他只是扭头冲阎王留了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让人听不明白。然而对他来说,这便够了。他从来就不喜那些亲怜密爱,无论他是天上神祗还是人间帝王,那些都是他不屑理论的东西。他的小畜生有很多讨厌的地方,锱铢必较的跟他纠缠个没玩没了,也从来不情愿伏低奉承。性情更是讨人厌,推一下就敢自毁内丹死给他看。真是烦人的很。但是他说过:“你是我的王。”即使他老成一堆腐肉,他也是他光焰万丈的王。这就足够了,他让自己当他的王。那就当吧。他总是能护住他,无论是人间的流言还是阴间的污血,都沾不上他的小畜生。瞟了眼苦苦思索的阎王,他才不想继续搭理这个死了多少年的倒霉鬼,居然妄想威胁他,活该去收拾残局去吧!他沾着血污的衣袂蹭过身畔的彼岸花,阴间的花朵染上他的灵气,在神祗的威压中陆陆续续的枯萎了。他走在路上,彷如踏在硝烟般的战场,身后留下一片疮痍。天上人间碧落黄泉,他要拎回他的小畜生。因为他是他的王。(第二章完结)第三章:父亲们沈清轩抱着两坛酒坐在椅子上,脸上笑眯眯的,瞅着阎王那张黑脸,就是不肯好好地把酒坛奉上。“你要将它抱多久?”阎王瞪着眼道:“我的武器都折了,才拿两坛酒来赔罪,还抱着不舍得放下。”“你若拦住了他,莫说两坛酒,两百坛我都舍得送。”沈清轩叹了口气,起身将酒坛搁在桌上,“他既然能闯得进来,找到人也易如反掌。”阎王收起酒,问他:“你想如何收场?”沈清轩只是摇头,并未作答。伊墨带着沈珏游历地府各处,三生石、忘川河,孟婆婆一碗汤卖了万万年。终于能够一雪前耻,传道解惑,伊墨几乎把整座城池都一一详解,连十八层炼狱都不放过,一层一层带着他游览。果然是忙着剥皮熬骨的血池骨山。这是从生到死,沈珏听到他话说得最多的一天。“我们来到地府,你爹不想走。”伊墨说:“他看着这些新鲜,便住下了。我与阎王有故交在前,轮回时间便往后推了推,没几年他学会了酿酒,酿的还不错,便掌了司酒官的职。”“酿的还不错?”沈珏笑了一下。“地府原本只有五味酒,他酿了七味。”伊墨也笑了起来,神色不无骄傲:“其中一味需要鬼泪。你知道他想做什么,总能办到。”没错。沈珏赞同的点头,他爹要干什么,还真没人拦得住。地府浩大一如人间,城池林立,街道瓦舍鳞次栉比,城池里熙熙攘攘,游魂野鬼各行其是。只是这里没有光照,灰蒙蒙一片。鬼影重重大多都与常人无异,也有些异样的,挂着血淋淋的肠子满街乱窜。沈珏四处张望,尚在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前方便飘来一个抱着自己脑袋的游鬼,颈脖断口处如下雨般喷了着血。看到伊墨二人,无头鬼停下,双手捧起脑袋对着沈珏眨了眨眼。“新来的?”脑袋问,又捧着脑袋转到伊墨跟前,举着脑壳对他们说话。伊墨嫌弃的看着自己身上被喷溅的黑血,拧着眉道:“装回去。”“不装。”脑袋哈哈一笑:“除非告诉我他是谁。”沈珏也没多想,伸手抢过那个正在做鬼脸的脑袋,一把就摁在了他喷血不止脖子上。“反了。”伊墨说。袖着手看他儿子又扯下人家的脑袋,转了个方向,重新给摁回去。“歪了。”伊墨又说。沈珏再要伸手,游鬼“嗷嗷”地扯着嗓子尖叫着飘走。无需自己动手就捉弄成功,满足了自己趣味的伊墨斜乜着自家儿子:“看起来也不蠢,怎么就自杀了?”这避无可避的问询还是来了。沈珏知道躲不掉也不想躲,这世上仅有的两个亲人是他唯一的避风港。他从不隐瞒他们任何事。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些事情——前几十年的陪伴,后五百多年的寻找,至此都与伊墨如出一辙。结局却迥然不同。一切都仿佛一团乱麻,理不出线头,连舌头也僵硬的不听使唤。他确实很多年没有好好说话,从他们深埋入土之后,悲欢喜怒就失了声。从前年幼,沈清轩教他读书识字做文章,他说:“爹爹,我不喜欢做文章。”沈清轩抱着小小的他说:“爹爹小时候也不喜欢做文章。你爷爷说,倘若连文章不会做,将来便不会说话,你遇到极好的东西,想告诉别人,却无法让人知道那究竟有多好,那是多遗憾的事。可你会做文章了,你便知道该怎么说。”他说着便低下头来,亲了亲孩子头顶柔软的发丝,又问:“小宝懂了吗?”他懂了,便读了许多书,做了许多文章,口齿愈发伶俐,能精准的说出自己的喜爱和憎恶。直到沈清轩离世,再无人要求他三天交出一篇文章。再次提笔,他已经是朝堂上
本文标题:双玉记(溯痕)
链接地址:https://www.777doc.com/doc-6563803 .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