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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第一幕曹禺一个夏天的上午,在周宅的客厅里。左右侧各一门,一通饭厅,一通书房,中间的门开着,隔一层铁纱门望出去,花园的树木绿荫荫的,听得见蝉叫声。右边一个立柜,铺着一张黄桌布,上面放着许多摆设。触目的是一张旧照片,很不调和地和这些精致的东西放在一起。右边壁炉上有一只钟,墙上挂一幅油画。炉前有两把圈椅。中间靠左的玻璃柜里放满了古玩。柜前有一张小矮凳,左角摆一张长沙发,上面放着三四个缎制的厚垫子。沙发前的矮几上放着烟具等物,台中偏右有两个小沙发同圆桌,桌上放着吕宋烟盒和扇子。帷幔的颜色都是古色古香的,家具非常洁净,有金属的地方都放着光彩。郁热逼人。屋中很气闷,外面没有阳光,天空灰暗,是将要落暴雨的气氛。开幕时,四凤在靠中墙的长方桌旁,背着观众滤药,她不时地揩着脸上的汗。鲁贵她的父亲在沙发旁搽着矮几上的银烟具。四凤约有十七八岁,脸上红润,是个健康的少女。她整个身体都很发育,手很白很大。她穿一身纺绸的裤褂,一双略旧的布鞋。她全身都非常整洁。她举动活泼,说话很大方,爽快,却也很有分寸。她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当着她笑的时候,牙齿整齐地露出来。天气热,鼻尖微微有点汗,她时时用手绢揩着。她很爱笑,知道自己很好看。她的父亲鲁贵约摸四十多岁的样子,神气萎缩,肿眼皮,嘴角松弛地垂下来。他的身体较胖。和许多大公馆的仆人一样,他很懂事,尤其是很懂礼节。他有点驼背,似乎永远欠着身子向主人答应着“是”。他常常贪婪地窥视着。这时他正拿着一块抹布搽着东西,脚下是他刚刷好的黄皮鞋。时而,他用袖管揩脸上的汗。鲁贵四凤!四凤装做不听见,依然滤她的药。鲁贵四凤!四凤(看了父亲一眼)喝,真热。(走向右边的柜旁,寻一把芭蕉扇搧着)鲁贵(望着她,停下工作)四凤,你听见了没有?四凤(冷冷地)干什么?爸。鲁贵我问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么?四凤都知道了。鲁贵(一向被女儿这样看待的)妈的,这孩子!四凤(回过头来)您少说闲话吧!(挥扇,嘘出一口气)天气这样闷热,回头多半下雨。(忽然)老爷出门穿的皮鞋,您搽好了没有?(到鲁贵面前,拿起一只鞋)这是您搽的!这么随便抹了两下老爷的脾气您可知道。鲁贵(一把抢过鞋)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四凤,你听着,我再跟你说一遍,回头见着你妈,别忘了把新衣服都拿出来给她瞧瞧。四凤(不耐烦)听见了。鲁贵叫她想想,还是你爸爸混事有眼力,还是她有眼力。四凤(轻蔑地)自然您有眼力啊!鲁贵你还别忘了告诉你妈,你在这儿周公馆吃的好,喝的好,就是晚上侍候太太少爷,晚上还是听她的话,回家睡觉。四凤那倒不用告诉,妈自然会问的。鲁贵(得意)还有啦,钱,(贪婪地笑着)你手下有不少钱啦。四凤钱?!鲁贵这两年的工钱,赏钱,(意有所指的)还有那零零碎碎的,他们……四凤(不愿意听他要说的话)那您不是一块两块都要走么?喝了,赌了。鲁贵你看,你看,你又急了,急什么?我不跟你要钱。喂,我说,我说的是(低声)他不是也不断塞给你钱花么?四凤(惊讶)他?谁呀?鲁贵(索性说出来)大少爷。四凤(红了脸)谁说大少爷给我钱?爸爸,您别又穷疯了,胡说乱道的。鲁贵好,好,好,没有,没有。反正这两年你不是存点钱么?我不是跟你要钱,你放心。我说啊,等你妈来,把这些钱也给她瞧瞧,叫她开开眼。四凤哼,妈不像您,见钱就要命。(回到中间茶桌滤药)鲁贵(坐在长沙发上,得意地)钱不钱,你没有你爸爸成么?要不到这儿周家大公馆帮主儿,这两年尽听你妈的话,你能每天吃着喝着,大热天还穿得上小纺绸么?四凤哼,妈是个本分人,念过书的,讲脸,舍不得把自己女儿叫人家使唤。鲁贵什么脸不脸?又是你妈那一套!你是谁家的小姐?妈的,底下人的女儿,帮了人就失了身份啦?四凤(厌恶的)爸,您看您那一脸的油!您把那皮鞋再搽搽吧。鲁贵讲脸呢,又学你妈那点穷骨头,你看她,她要脸!跑她妈八百里外女学堂里当老妈。为着一月八块钱,两年才回一趟家。这叫本分?还念过书呢!简直是没出息。四凤(忍气)您留几句回家说吧,这是人家周公馆。鲁贵咦,周公馆也挡不住我跟女儿谈家务啊,我跟你说,你的妈……四凤(突然)我跟您先说下,妈可是好容易才回一趟家。这次,也是看哥哥和我来的,您药师再给她一个不痛快,我就把您这两年做的事都告诉哥哥。鲁贵我,我,我做了什么事啦?(觉得在女儿面前失了面子)喝点,赌点,玩点,这三样,我快五十的人啦,还怕他么?四凤他才懒得管您这些事呢!可是他每月从矿上寄给妈用的钱,您偷偷花了,他知道了,就不会答应您!鲁贵那他敢怎么样?(高声地)他妈嫁给我,我就是他爸爸。四凤小声点!这有什么喊头。鲁贵哼!(滔滔地)我跟你说,我娶你妈,我还抱老大的委屈呢。你看我这么个机灵人,这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哪一个不说我鲁贵聒聒叫。来这里不到两个月,我的女儿就在这公馆找上事,就说你哥哥,没有我,能在周家的矿上当工人么?叫你妈说,她成么?这样,你哥哥同你妈还是一个劲儿地不赞成我。这次回来,你妈要还是那副寡妇脸子,我就当着你哥哥的面上不认她,说不定就离了他,别看她替我养个女儿,外带来你这个倒楣蛋哥哥四凤爸爸。您鲁贵哼,谁知道是那个王八蛋养的儿子。四凤哥哥哪点对不起您,您这样骂他干什么?鲁贵他哪一点对得起我?当大兵,拉包月车,干机器匠,念书上学,哪一行他是好好地干过!好容易我荐他到了周家的矿上去,他又跟工头闹起来,把人家打啦。四凤(小心地)我听说,不是我们老爷先叫矿上的警察开了枪,工人们才动的手么?鲁贵反正这孩子混蛋,吃人家的钱粮,就得受人家的管。好好的,要罢工,现在又得靠我这老面子跟老爷求情啦!四凤您听错了吧。哥哥说他自己要见老爷,不是找您求情来的。鲁贵(得意)可谁教我是他爸爸呢,我不能不管哪。四凤(轻蔑地看着她的父亲,叹了一口气)好,您歇歇吧,我要上楼给太太送药去了。(端起药碗向左边饭厅走)鲁贵你先等一会儿,我再说一句话。四凤(打岔)开午饭了,普洱茶泡好了没有?鲁贵那用不着我,她妈小当差早侍候到了。四凤哦,那我走了。鲁贵(拦住她)四凤,你别忙,我跟你商量点事。四凤什么?鲁贵你听啊,昨天不是老爷的生日么?大少爷也赏给我四块钱。四凤好极了,(口快地)我要是大少爷,我一个子儿也不给你。鲁贵(鄙笑)这话有理!四块钱,够干什么的,还了点账就完了。四凤(伶俐地)那回头您跟哥哥要吧。鲁贵四凤,别你爸爸什么时候借钱不还账?现在你手下方便,随便匀给我七块八块的好么?四凤我没有钱。(停一下)您真是还账了么?鲁贵真的!(赌咒)我跟我的亲生女儿说瞎话是王八蛋!说起来这不怪我。昨天那几个零钱,还大账不够,小账剩点零,所以我就耍了两把,也许赢了钱,不都还了么?谁知运气不好,连喝带输,还倒欠了十来块。四凤望着鲁贵。鲁贵这可一句瞎话也没有。四凤那我实实在在告诉您,我也没有钱!(说完就要拿起药碗)鲁贵(着急)凤儿,你这孩子是什么心思?你可是我的亲生孩子。四凤亲生的女儿也不能见天见地替您老人家还赌账啊!鲁贵(严重地)孩子,你可放明白点,你妈疼你,只在嘴上,我是可把你的什么要紧的事情,都放在心上。四凤(明白他有所指)您又要说什么?鲁贵(四面望了一望,逼近四凤)我说,大少爷常跟我提过你,大少爷,他说四凤(管不住自己)大少爷!大少爷!你疯了!我走了,太太就要叫我呢。鲁贵别走,我问你,前天我看见大少爷买衣料四凤(沉下脸)怎么了?鲁贵(上下打量)嗯(盯住四凤的手)这戒指,(笑着)不也是他送给你的么?四凤(厌恶地)您看您说话的神气!鲁贵你不必这样假门假事,你是我女儿。(忽然贪婪地笑着)一个当差的女儿,收人家点东西,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这不要紧,我都明白。四凤您就直说吧,究竟要多少钱用?鲁贵不多,三十块就成了。四凤哦,那您就跟您那大少爷要去吧。鲁贵(恼羞)好孩子,你以为我真糊涂,不知道你同那混账大少爷做的事么?四凤(压住怒气)您是父亲么?父亲有跟女儿这样说话的么?鲁贵我是你爸爸,我就要管你。我问你,前天晚上四凤前天晚上?鲁贵我不在家,你半夜才回来,你干什么来着?四凤(掩饰)我替太太找东西呢。鲁贵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四凤(轻蔑地)您这样的父亲没有资格来问我。鲁贵好文明词!你就说不上来你上哪儿去了。四凤那有什么说不上!那你说!那是太太说老爷刚回来,又要我捡老爷的衣服。鲁贵哦,(低声,恐吓地)可是半夜送你回家的那位是谁呀?坐着汽车,醉醺醺,直对你说胡话的那位是谁呀?(得意地微笑)四凤那,那鲁贵(大笑)你不用说了,那是我们鲁家的阔女婿!哼,我们两间半破瓦房居然来了坐汽车的男朋友,找我这当差的女儿呢!(严厉)我问你,他是谁?你说。四凤愣住。鲁大海四凤的哥哥,鲁贵的半子进,他身体魁伟,眉毛粗而黑,两颊微微陷下去,方方的下巴和锐利的眼睛,都表现他的性格的倔强。他有一张薄薄的嘴唇,正和他的妹妹带着南方的热情的、厚而红的嘴唇形成强烈的对照。他说话微微有点口吃似的,但是在他的感情激昂的时候,词锋是锐利的。现在他刚从六百里外的煤矿回来。矿里罢了工,他是煽动者之一。几月来精神的紧张,使他现在露出有点疲乏的神色,胡须乱蓬蓬的,看去几乎老得像鲁贵的弟弟。只有逼近地观察他,才觉出他的眼神同声音,还正是和他的妹妹一样年轻,一样地热,都是像火山要爆发,满蓄着精力的人物。他穿一件工人的蓝布褂子,油渍的草帽拿在手里,一双黑皮鞋有一根鞋带不知落在哪里。进门时,他略微有点不自在。他说话简短,表面是冷冷的。鲁大海凤儿!四凤哥哥!鲁贵(向四凤)你说呀,装什么哑巴。四凤(看大海)哥哥!鲁贵(不顾)你哥哥来也得说呀。鲁大海怎么回事?鲁贵你先别管。四凤哥哥,没什么要紧的事。(向鲁贵)好吧,爸,我们回头商量。鲁贵回头商量?(再盯四凤一眼)好,就这么办。(向大海,傲慢地)咦,你怎么随随便便跑进来啦?鲁大海(简单地)我在门房等了半天了。鲁贵大海,到底你是矿上打粗的,连一点大公馆的规矩也不懂。四凤人家不是周家底下人。鲁贵他在矿上吃的也是周家的饭哪。鲁大海(冷冷地)他在哪儿?鲁贵(故意地)他,他是谁?鲁大海董事长。鲁贵老爷就说老爷,什么董事长,上我们这儿简短叫老爷。鲁大海你给我问他一声,说矿上的工人代表来了。鲁贵我看,你先回家去。(有把握地)矿上的事有你爸爸在这儿张罗。回头跟你妈,妹妹聚两天。等你妈走,你回到矿上,事由还是有你的。鲁大海我们的事你不懂,就别再操心了。四凤(希望鲁贵走)爸,你还是看看老爷的客走了没有,再领着哥哥见老爷。鲁贵(摇头)哼,我怕他不会见你吧。鲁大海(理直气壮地)你告诉他,工人代表鲁大海要见他。他不我们约来的,就前天,已经在这儿的公司见过他啦。鲁贵(犹疑地)那我先给你问问去。鲁大海你去吧。鲁贵(走到书房门口,转过来)你要是见他,你可少说粗话,听见没有?(很老练地走着,自以为是阔当差的步伐,进了书房门)鲁大海(目送鲁贵进了书房)哼,他忘了他还是个人。四凤(有些责备地)哥哥!(胆怯地望着大海)哥哥你说话小声点,老爷就在里边呢!鲁大海(望望她)好。妈也快回来了,我看你把周家的活儿辞了,好好回家。四凤(差异)为什么?鲁大海这不是你待的地方。四凤为什么?鲁大海(仇恨地)周家的人不是好东西。这两年我在矿上看够了他们做的事。(缓缓地)我恨他们。四凤你看见什么?鲁大海凤儿,你不要看这样阔气的房子,哼,这都是矿上压死的苦工人给换来的!四凤你别胡说,这屋子听说闹鬼呢。鲁大海(忽然)刚才我看见一个年轻人,在花园里躺着,脸色发白,闭着眼睛,像是要死的样子,听说这就是周家大少爷,我们董事长的儿子。啊,报应,报应。四凤(气)你(忽然)他待人顶好,你知道么?鲁大海他父亲做尽了坏事弄钱,他会是好东西?!四凤(望大海)两年没见你,你跟从前不一样了。鲁大海这两年(走了两步,又回身向四凤,望着她)我倒觉得你变了。鲁贵由书房门上。鲁贵好容易客人刚走,我正要回话,又来了一位。(向大海)我看我们先下去待一会儿吧。鲁大海那我就先进去跟他谈谈。(要向书房门走)鲁贵(拦住他)干什么?四凤不,不。哥哥你先鲁大海(沉吟一下)也好。鲁贵走吧。(走向中门,回头)四凤,你先别走,我就回来,你听见没有?四凤您去吧。鲁贵、大海同下。四凤厌倦地坐到沙发上。听见外面花园里一个年轻的轻快的声音,唤着“四凤!”渐渐移到门口。
本文标题:《雷雨》第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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