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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貳、古代儒家政治論中的「身體隱喻思維」一、前言在古代儒家的政治論中,身體常常被用來作為一個隱喻,以便乘載特定的意涵。在古代儒家眼中,治國與治身的道理是共通的,因為一國的政治組織可以比喻為一個人的身體,所以孔子說:「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論語‧子路》)從「正身」立場論「從政」,孔子又說:「民以君為心,君以民為體」(《禮記‧緇衣》),以心、體喻君、臣。諸如此類的論述,習見於古代儒家典籍,其最基本的意涵之一就是認為政治領域的運作邏輯,與作為生物有機體的身體的運作邏輯之間,因為兩者有其同質性而具有可比較性(comparability)。古代儒家從政治與身體的可比較性之中,導引出來的各項意涵或論斷,具體地展現中國文化中「比興」式的思維傳統。關於中國文化中所謂「比興」式的思維傳統,我想從劉勰(彥和,465?-522?)《文心雕龍‧比興》對「比興」的解釋說起。劉勰說:詩文宏奧,包韞六義,毛公述傳,獨標興體。豈不以風通而賦同,比顯而興隱哉!故比者,附也;興者,起也。附理者,切類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擬議。起情故興體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比則畜憤以斥言,興則環譬以記諷。370東亞儒學史的新視野蓋隨時之義不一,故詩人之志有二也。劉彥和從文學立場,區分「比」與「興」兩種寫作風格,這當然是可以成立的。但是,值得進一步指出的是,「比」與「興」常通過隱喻(metaphor)作為中介的橋樑,以乘載論述者所寄寓的意涵,基本上都是卡西勒(ErnstCassirer,1874-1945)所謂的「隱喻式思維」(metaphoricalthinking)的表現。1正如劉勰進一步所解釋的:「興之託喻,婉而成章,稱名也小,取類也大。[……]比之為義,取類不常:或喻於聲,或方於貌,或擬於心,或譬於事。」(《文心雕龍‧比興》)所謂「比」或「興」的思維方式,就是以各種具體事物如山、水、牛山之木等事象為喻,取譬引類,曲暢旁通,「索物以託情,謂之『比』;觸物以起情,謂之『興』」,2在古代儒家所索、所託之物中,最為切近而具體的就是人的身體。孔孟荀以及漢儒常以身體為喻,析論政治問題,實乃事有必至,理所當然。這篇論文寫作的目的,在於分析古代儒家的政治論中對身體隱喻的運用,解析其所乘載的意義,並討論其所蘊涵的各項問題。除第一節「前言」之外,第二節先就中國古代政治思想所見的身體隱喻作一個概觀,並指出其所涵蘊的問題;第三節討論孔子政治思想中的「己」的問題,及其後學孟子與荀子的殊途發展;第四節討論孟子與荀子政治思想中,身體隱喻思維所乘載的意義,從君臣相對到絕對君權的變化。這種變化與孟1ErnstCassirer,tr.bySusanneLanger,LanguageandMyth(NewYork:Harper&Row,1946),Chap.6.2胡寅:《斐然集》,卷18,〈致李叔易書〉,轉引自錢鍾書:《管錐編》(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年1月),第1冊,上卷,頁126。古代儒家政治論中的「身體隱喻思維」371荀對於作為空間結構的身體中的「部分」與「全體」的關係的認知,有相當的關係。第五節則擬討論古代儒家政治論中,身體隱喻所潛藏的時間與空間的問題。二、古代政治思想史所見的身體隱喻及其涵蘊的問題(一)身體隱喻的兩種表現方式及其意義古代中國人將人體視為小宇宙,與自然界的大宇宙互相感應,交互影響,所以人的身體的動靜舉止應與自然四時的變化相協調。這一套人體觀、宇宙觀與自然觀,在《黃帝內經素問》的〈人副天數〉以及《淮南子》的〈精神訓〉等古籍中,獲得了系統化的論述。在這套身體觀與宇宙觀之下,古代中國思想家常以身體作為隱喻來思考政治問題或權力的運作。從相關文獻看來,古代政治思想史所見的身體隱喻思維,大約表現而為以下兩種方式:1.心體之喻:第一種常見的身體隱喻,是將國君比喻為心,將臣下比喻為身體的五官或四肢。例如:(1)心之在體,君之位也,九竅之有職官之分也。心處其道,九竅循理。(《管子‧心術上》)(2)耳目者,視聽之官也,心而無與於視聽之事,則官得守其分矣!夫心有欲者,物過而目不見,聲至而耳不聞也。故曰:上離其道,下失其事。故曰:心術者,無為而制竅者也。(《管子‧心術上》)372東亞儒學史的新視野(3)心不為九竅九竅治,君不為五官五官治。(《管子‧九守》)(4)君之在國都也,若心之在身體也。(《管子‧君臣下》)(5)四肢六道,身之體也;四正五官,國之體也。(《管子‧君臣下》)(6)子曰:民以君為心,君以民為體;心莊則體舒,心肅則容敬。(《禮記‧緇衣》)(7)一國之君,其猶一體之心也。隱居深宮,若心之藏於胸至貴無與敵,若心之神無與雙也,其高人上士,高清明而下重濁,若身之貴目而賤足也。任群臣無所親,若四肢之各有職也。內有四輔,若心之有肝肺脾腎也;外有百官,若心之有形體孔竅也。親聖近賢,若神明皆聚於心也。上下相承順,若肢體相為使也。布恩施惠,若元氣之流皮毛腠理也。百姓皆得其所,若流血氣和平,形體無所苦也。無為致太平,若神氣自通於淵也。致黃龍鳳凰,若神明之致、玉女芝英也。君明,臣蒙其功,若心之神體得以全。臣賢,君蒙其恩,若形體之靜而心得以安。上亂下被其患,若耳目不聰明而手足為傷也。臣不忠而君滅亡,若形體妄動而心為之喪。是故君臣之禮,若心之與體。心不可以不堅,君不可以不賢;體不可以不順,臣不可以不忠。心所以全者,體之力也。君所以安者,臣之功也。(《春秋繁露‧天地之行》)(8)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古代儒家政治論中的「身體隱喻思維」373腹心。[……]」(《孟子‧離婁下‧3》)(9)故天子不視而見,不聽而聰,不慮而知,不動而功,塊然獨坐而天下從之如一體,如四胑之從心,夫是之謂大形。(《荀子‧君道》)在這種心體的隱喻中,古代思想家所讀人的意義是:作為「心」的國君,比作為四肢的臣下,更具有優先性。因為四肢受心的指揮,所以臣下也應受國君的統御。在以上第(7)條史料中「國君的優先性」這項涵義特別明顯,王健文曾解釋這段話說:「董仲舒的文字分喻君臣、上下、心體,對偶而述,只有一個地方不是很相稱:『上亂下被其患,若耳目不聰明而手足為傷他。臣不忠而君滅亡,若形體妄動而心為之喪。』若依對稱原則,上句當為『君亂臣被其患,若心不神明而手足為傷也。』,但是現在所見的陳述形式,顯然別具用心,刻意維護君的尊嚴。上亂,只能是耳目不聰明,而不是心不神明,換言之,只是君之近臣不賢,責任不在君(心)。叔孫通所謂『人主無過舉』,漢代陰陽不調則罪在三公,大致都是在類似的思想氛圍下的產物。這樣為君上維護的曲折解釋,事實上對中國傳統觀念的影響極為深遠。凡是施政不當,臣民多數還是為皇帝開脫,認為是奸人蒙敝(耳目不聰),繼續忠於皇帝,造成政治認識上的盲點。」3心體之喻所乘載的「國君的優先性」這項意義,隨著大一統帝國的出現與專制王權的強化,而更加彰顯,董仲舒這一段文字就是一個證據。3王健文:〈國君一體:古代中國國家概念的一個面向〉,收入氏著:《奉天承運:古代中國的「國家」概念及其正當性基礎》(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5年),頁122。374東亞儒學史的新視野2.元首股肱之喻:第二種常見的隱喻,是將國君喻為身體的元首,而將臣下喻為股肱。以下是幾條具有代表性的史料:(1)臣竭其股肱之力。(《左傳》僖公九年)(2)昭公將去群公子,樂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葉也;若去之,則本根無所庇蔭矣。葛藟猶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為比,況國君乎?[……]君其圖之﹗親之以德,皆股肱也,誰敢攜貳?[……]」(《左傳》文公七年)(3)王使劉定公賜齊侯命,曰:「昔伯舅大公右我先王,股肱周室。」(《左傳》襄公十四年)(4)「君之卿佐,是謂股肱,股肱或虧,何痛如之?」(《左傳》昭公九年)(5)「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尚書‧皋陶謨》)(6)「且夫制城邑若體性焉,有首領股肱,至於手拇毛脈,大能掉小,故變而不勤。」(《國語‧楚語下》)(7)臣之於君也,下之於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扞頭目而覆胸腹也,詐而襲之與先驚而後擊之一也。(《荀子‧議兵》)以上這幾條史料中所見的身體隱喻,都將國君與臣下的關係借身體的元首與股肱的關係作為比喻,並以為前者較後者更具有優先性,而應支配後者。古代儒家政治論中的「身體隱喻思維」375(二)身體隱喻所蘊涵的問題不論是第一種方式的「心體之喻」,或是第二種方式的「元首股肱之喻」,我們都可以發現:古代中國的政治論中的身體隱喻,都隱涵一個有機體論(organism)的立場──將政治體系視為如身體一般的有機體。在中國古代的政治思想史上,身體被等同於政治體系,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其中的每一個「部分」之間,以及「部分」與「整體」之間,都具有互相依存的關係。從這種有機體論的立場出發,所進行的身體隱喻思維,必然牽涉到有機體中的「部分」與「全體」之間的關係這個問題。有機體中「部分」與「全體」的關係,有兩種可能的思考立場:1.站在整體論者的態度,可能認為在身體這個有機體中,「部分」(如耳、目、口、鼻、手、足)的意義和功能,只有置於身體這個「整體」中才能發揮作用。例如,如果將手或足從身體中砍下,手或足的存在即無意義,亦即不成其為手足。從這個觀點來看,身體中的「部分」欠缺自主性,「部分」只有在「整體」的脈絡中才有意義。因為「部分」欠缺自主性,所以「部分」應為「整體」而存在。2.站在個體論者的立場,可能認為所謂「整體」是由無數的「部分」所組合而成的,因此,所謂「整體」是一個虛名,只有構成「整體」的各個「部分」才是實體。因此,如果沒有了「部分」,即無所謂「整體」可言。所以,「部分」較「整體」更具優先性。就其大趨勢來說,傳統中國的思想家基本上傾向於整體論的立場,認為「部分」為「整體」而存在,後者對前者具有優先性。這種思想傾向與中國文化中的「聯繫性思維方式」有深376東亞儒學史的新視野刻的關係。我最近分析「聯繫性思維方式」時曾說明,4古代中國人將宇宙萬物加以分類,歸納各類的屬性,《周易‧說卦》所說的:「乾,健也;坤,順也;震,動也;巽,人也;坎,陷也;離,麗也;艮,止也;兌,說也」,可以視為古代中國文化對萬物類別及其屬性的總歸納。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周易‧說卦》的作者再進一步指出,宇宙間的具體存在物,如君、父、玉、金、冰……等,均屬於「乾」;如地、母、布、釜……等,均屬於「坤」的範疇。在「乾」或「坤」的大範疇內的事物,因具有同質性,所以,相互之間互有聯繫性。古代中國這種聯繫性思維方式,不僅見之於中國哲學,也見之於中國古代神話思維之中。這種所謂「聯繫性思維方式」認為宇宙以及世界的各種範疇,基本上都是同質的,也因此都可以交互影響。在這種「聯繫性思維方式」的傳統之下,中國思想家多半傾向於在「整體」脈絡中來思考「部分」的意義與價值。傳統中國思想的許多方面,都深受這種整體論觀點的滲透。舉例言之,中國思想家傾向於在群體中來掌握個人生命的意義,所以,在個人生命油枯燈盡的時刻,他們因為深知個人生命有時而盡,但群體文化慧命卻綿延不絕,所以,他們面對生命的終結時,常表現出一種坦蕩蕩的情懷,不憂不懼。但是,我們再進一步思考,就會發現不論是傾於整體論或採取個體論的立場,都面臨一個問題:在身體的各個「部分」(心、耳、目、口、鼻、手、足……等)中,哪一個「部分」相對於其他「部分」而言具有4黃俊傑:《孟學思想史論‧卷一》(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1年),第1章。古代儒家政治論中的「身體隱喻思維」377優先性,因此可以支配其他「部分」?以上這個問題還可以再進一步追索:所謂「優先性」,是指發生先後程序上的優先性?還是在價值輕重上的優先性?所謂「優先性」的證成基礎何在?這些問題將在本文第三節及第四節詳加討論。中國古代儒家的身體隱喻思維,除了以上這個問題之外,還牽涉到另一個問題:身體是受時間與空間因素所決定的(temporal-spatiallydetermined)的存在。中國古代儒家既以身體喻政治機制,那麼,他們如何面對身體的時間性與身體的空間性問題?這個問題可以換一個角度來思考:古代儒家如何處理受時間所決定的身體之綿延的問題?他
本文标题:古代儒家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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