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队里的辐射井

父亲和他队里的辐射井坐在门房干净凉爽的竹床上与父亲母亲闲聊，说到这流火的天气，说到灌溉，遂说到了父亲当年打井的话题。六七十年代，父亲和所有青壮年人一样，义无反顾的加入到农业学大寨国家水利建设的大潮之中，大北沟、阳毛湾、老鸭嘴水库、各种干渠支脉以及队里的辐射井，所有工地，都有父亲健壮而朴实的身影。当年父亲三十，正是干活的好手。打辐射井，是继一系列水库之后父亲和他的同伴们领到的又一项光荣的任务，关乎到自家生产队男女老少吃饭的问题，父亲和队友们比以往任何工程，更有使命感心怀急切并充满热情。挂帅的是比父亲长几岁的邻家老伯，父亲作为最佳人选被首定，最终他和队里的文建三爷、振明五爷、白家八伯等几个体格健壮且能吃苦的精壮劳力，组成了打井队骨干，公社派了技术员，公家配备了卷扬机。就那样在全队社员期盼的眼眸里，父亲他们开始了艰难而有点豪迈的打井历程。开口、挖掘、固壁、瓮......困难一个个被克服，惊险伴随着幸运也一次次被避开，在家乡的土地上，父亲他们硬是用铁锹和钢铁之躯，一步一步挺向大地深处。无数个来回的上井下井，寒来暑往三个春秋，终于呈现出一座人们从未见过的大口辐射井。当电闸扳通的那一刻，当碗口粗的清流，从数丈深的井底喷涌而出的时候，被汗水泥水涂抹的一个个黝黑而囫囵的脸上，绽放出了红太阳的笑容。母亲说，父亲箍井时需要石子，队里各户便去县城以北五十里开外的方山，用架子车一回一回拉运石头，各家也发起总动员，有的小孩也轮起铁锤榔头。就这样细碎的石子，源源不断地供应，那慢慢延向深处的井壁，在人定胜天的信心和征服自然的智慧中，像被牢牢锁住的狮子，一步一步被紧紧困固。下井采用分班轮流，一部分在上面配合卷扬机，一部分在井下挖掘加固。父亲下井的那些日子，是祖母最煎熬的时候。那时候各地水利工程很多，常听到哪里的谁手被卷进了机器，哪里发生了塌方，哪里的谁被电打了甩出去好远......这样的信息一次次揪着祖母的心，令祖母焦虑不安。于是村上的老人自发的在井边，不间断的悄悄的安顿，敬告诸神保佑，祈求一切平安。母亲说，我们队是全村八个生产队打井最安全的，出水又多又顺利，这是大家最欣慰和自豪的事情。曾因工程细节问题，多次实验失败而急哭了的振明爷，这回是开怀的大笑。自从有了这井，每每远望，连同井岸的看护房，总觉得神秘无比，像是龙王坐镇在那里。和小伙伴们去井上洗衣服时，始终觉得害怕。曾拽着父亲的手胆怯的站立井边，将惊恐的目光投向深邃的水中，对那个龙宫的世界充满着疑惑和恐惧。辐射井一直在村外，几十年来静静的伫立在那里。我对井底的究竟依旧好奇，一再追问下，不善言谈的父亲轻描淡写中，让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奥秘。原来井底下的工程是出水最关键的环节，父亲他们需在四周井壁分高低层次，将备好的竹筒均匀的打进。那土层的蓄水便被神奇的引导而出，于是从脚下石层的缝隙，从四周的竹筒，从四面八方呈辐射状流向井中央，如此方法比传统水井产量要高出六七倍，难怪叫“辐射”井！五十年过去了，在祖国广阔的版图，在农业水利系统的庞大的网络，成千上万个父亲们修建的这样的水井，仿佛生态管网中一个个小小的脉穴，默默滋养着各自所在的土壤，也滋养了父亲和祖父，寄予无限希望的那片田野。有了它的助力，1982年的那个夏忙，我家的的承包地，竟创造了小麦6000斤大丰收的奇迹。麦场上饱而大的麦粒，堆成了高高的金字塔，那惹人的醉红，在夏日的骄阳里格外热烈，照耀了全村人的眼眸。祖父开心爽朗的笑声，至今还在耳畔隐约回荡。与庄稼打交道一辈子，虽说土地已给别人，父亲母亲依然说的是庄稼的话题。母亲说好久没下雨了，不过没事，现在不像以前每次浇地都像是打仗，上游截，中游偷，下游经常和上游淘气，有时还会打出架来。父亲也说，水库已开始放水，队上的井也早早开泵了，有井伺候着不怕天旱。父亲说事不是滔滔不绝，是偶尔在母亲后的简单补充，他总是那么平淡，好像心里从不起过波澜。经我一次次巧妙而顽强的追问，那个敢叫日月换新天的伟大时代，就这样一点点真实清晰立体的呈现在我面前。那里有父亲母亲祖父祖母，有姨和她的年青伙伴，有我儿时熟悉和不熟悉的千千万万的普通民众。他们的生命竟然和祖国的建设联系的如此紧密，从而构成了那个年代最具特色的奋斗者的壮阔的风景。傍晚，凉风习习，在返回县城的路上，村外半人高的成片的玉米，广阔、碧绿而茂盛。远处泵口高扬而出的井水，清澈而明亮，庄稼们正在欢畅甘饮，那蓬勃摇曳的头颅，仿佛在尽情欢唱着曾经挖井人的故事，咏赞着新时代家乡迷人的田园美景。于是想到今日和母亲聊到开心处时，年过古稀的她竟顺口背诵出当年熟烂于心的毛主席语录来：“我们要相信群众，我们要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理，如果怀疑这两条原理，那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实在佩服母亲的记性，更被主席思想的真理和伟大而震撼。而在毛泽东思想引领下的父亲那一代人勇挑重担、敢于奉献、吃苦耐劳、战天斗地的精神品质，愈加让我感动。这算不算中国故事，我想一定是！它应是激励新时代人不断奋斗的最美的中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