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红玫瑰与白玫瑰

•《红玫瑰与白玫瑰》（1944）也被看作是张爱玲的重要作品。这部作品和其他作品有所不同，但是，仍然具有十足的张爱玲风格。作品仍然是写大都市的男欢女爱，仍然在体现着张爱玲式人生体验和认识。一、爱情与欲望的分裂•作品以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的欲望与婚姻的关系，剖析了现代都市人格的分裂：爱情与欲望的分裂。作品开头有一段张爱玲式的关于男人欲望的感悟：•振保的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他说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一个圣洁的妻子，一个热烈的情妇——普通人向来是这样把节烈两个字分开来讲的。•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这里，“红玫瑰”是情人/欲望的象征，而“白玫瑰”却是妻子/爱情的象征。作品主人公佟振保心灵长期处于一种分裂状态：一方面是膨胀的欲望，另一方面是合乎世俗伦理规范的爱情。•和张爱玲笔下的所有人物一样，佟振保具有强烈的身体欲望。他总是渴望红玫瑰——热烈的、风流性感的女性。在法国的时候，他在一个妓女身上有过30分钟的欲望满足，还和一个混血姑娘有过感情交流。•在回国以后，和少妇王娇蕊遭遇激情。作品主要写他对王娇蕊的欲望。他一方面对王娇蕊具有无法抗拒的身体欲望，另一方面，又总存在着主流社会的爱情婚姻观念。他需要欲望满足，却不想把这种欲望变成爱情。所以，即使对王娇蕊充满真情，他也决不把她看做是自己的爱情对象。•作品对他的爱情与欲望的心理冲突过程，进行了非常细仔剖析、展示。可以看作是对都市欲望的精神分析。在现代文学中，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描写这么富有深度欲望与矛盾。其心理过程如下：1、欲望萌生•佟振保与王娇蕊一见钟情。当佟振保第一眼看到王娇蕊的时候，就被王娇蕊的热烈、放浪所吸引，萌生了欲望冲动。王娇蕊在洗头，要和佟振保握手，手上是肥皂沫，发现不方便，又缩回去，但是，肥皂沫迸到了他的手上，于是：“他不肯擦它，由它自己干了，那一块皮肤上便有一种紧缩的感觉，像有张嘴轻轻吸着它似的。”“心中只是不安，老觉得有个小嘴吮着他的手。”•他感到王娇蕊交际花风韵，身体的线美：闻名不如见面，她那肥皂塑就的白头发底下的脸是金棕色的，皮肉紧致，绷得油光水滑，把眼睛像伶人似的吊了起来。一件条纹布浴衣，不曾系带，松松合在身上，从那淡漠条子上可以约略猜出她身体的轮廓，一条一条，一寸寸都是活的。世人只说宽袍大袖的古装不宜于曲线美，振保现在才知道这话是然而不然。•佟振保洗澡发现了王娇蕊的头发满地，“心里烦恼着”，把头发收集一团，塞到裤子兜里，只觉得浑身热燥，又觉得可笑，然后把头发扔到痰盂了。佟振保觉得在巴黎遇见的那个玫瑰又来到眼前。2、冲突与放纵•佟振保虽然把王娇蕊看做是欲望的对象，但是，他觉得这样的女人做妻子，她总是不规矩，总是和她吵架，男人就完了。“若是成天和她吵吵闹闹呢，也不是个事，把男人的志气都磨尽了。”所以，他戒备王娇蕊，控制自己的情欲。•但是，在王娇蕊的主动进攻之下，他又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冲动。于是双方展开文雅、高级调情。语言、动作都充满着挑逗性，诱惑性，同时有都是暗示性的，很有分寸的。比如：王娇蕊吃花生酱，佟振保说，这种食物使人发胖，不要吃。王娇蕊说：“我顶喜欢犯法，你不赞成犯法么？”佟振保说：“不。”他还好象很戒备。王娇蕊说，自己瞧不起无所事事的人，“我就喜欢在忙人手里如狼似虎地抢下一点时间来——你说这是不是犯贱？”佟振保就是忙人。佟振保有意无意地踢王娇蕊的椅子。王娇蕊说：“我的心是一所公寓房子。”佟振保说：“那，可有空着的房间招租呢？”“可是我住不惯公寓房子，我要住单栋的。”王娇蕊：“看你有本事拆了重盖！”佟振保：“瞧我的吧！”•佟振保感到自己喜欢这个女人，他要占领她的肉体，忘了她的灵魂。但是，觉得有些羞愧，危险，甚至决定搬家。但是，有一天，当他看到王娇蕊，在抽她剩下的半只烟的时候，就无法抗拒王娇蕊了。于是主动来到王娇蕊房间，去拥抱她。•有了肉体接触，佟振保感到自己无耻，同时更感到王娇蕊的无耻。他感到自己是一种无耻的快乐。认为自己是堕落了。从高处跌落了下去。但是，他还是感到快乐的。3、欲望终止•当王娇蕊在欲望中产生爱情，要离婚，和他结婚的时候，大吃一惊，惊恐万状。于是悬崖勒马，无论王娇蕊怎么对他表示真诚的感情，他也无动于衷。最后，他这样说：你要是爱我的，就不能不替我着想。我不能叫我母亲伤心。她的看法同我们不同，但我们不能不顾到她，她就只依靠我一个人。社会是绝不肯原谅我的……我们的爱只能是朋友的爱。以前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你。……•他的这种爱情与欲望的分裂，是都市人格的最普遍特征。特别是中产阶级男人的典型人格。•佟振保家境贫寒，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改变了命运。曾经留学西方，在上海是一家外国企业的工程师，而且深受外国老板的重用。从低层而挤入中产阶级的行列。他的经历、位置使他受到都市社会更多的欲望诱惑，他也很自然的具有欲望化的特征。二、空洞的爱情与虚无的人生•当佟振保抛弃了红玫瑰而去寻找白玫瑰的时候，作为圣洁的爱情/妻子的白玫瑰，也只是梦中的理想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如意的妻子。•佟振保和孟烟鹂结婚以后，孟烟鹂就变成了沾在衣服上的一颗饭粒。孟烟鹂缺乏现代都市知识女性气质，缺少可爱的地方。是那种苍白、平庸的都市女性。既没有聪明的头脑，也没有饱满的热情。没有主见，只是象应声虫一样服从丈夫的任何意图。没有料理家务的能力，也没有社交能力。•佟振保感情欲望无法在妻子身上得到满足，于是就嫖娼，定期去找妓女。实际上，在他婚姻生活中，红玫瑰已经蜕变为妓女。他经常不回家，甚至有意把妓女领到家。妻子由于欲望、情感得不到满足，就和裁缝私通。佟振保发现以后，就更加大胆的嫖娼。但是，佟振保并没有堕落，仍然勤奋工作，在社会上仍然是一个成功的男人。所以最后，在一次醉酒以后，大闹了一番，第二天起床，改过自新，又变成了一个好人。•这种对圣洁的妻子的描写，带有张爱玲个人化的对于爱情/妻子的认识。爱情，也不过是人们的想象;圣洁的妻子，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平庸的女人的代名词而已。在张爱玲的眼睛里，由于社会文明的约束和压力，所谓符合社会价值观念的主流爱情，往往带有更多的非情感的社会性因素，它不是来自人的内部感情，而来自外部的要求。比如说，要门当户对，要考虑到家庭父母的意愿，还要考虑到家庭责任。根本就不是爱情，而是一种世俗性的肉体交易。•在张爱玲那里，这种符合社会主流的爱情观念，还不如那种欲望游戏更真诚。因为欲望本身毕竟来自于人的内部，有可能爆发真正的爱情。欲望游戏总带有相当的真诚。所以，作品在写王娇蕊的时候，尽管把她写得近于放荡，但是在放荡中有可贵的真诚。她要和丈夫离婚，和佟振保结婚，完全是真诚的，并没有一点其他想法。•小说写了佟振保结婚很多年以后，两个人在电车上相遇。可以看出张爱玲对于红玫瑰式的女性的偏爱。佟振保看到王娇蕊，问“那姓朱的，你爱他么？”娇蕊点点头，说的时候却每隔两个字就要顿一顿：“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爱，认真的……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所以……”“年纪轻，长得好看的时候，大约无论到社会上去做什么事，碰到的总是男人。可是到后来，除了男人之外总还有别的……总还有别的……”•在张爱玲看来，人生要么在欲望的爆发中塌陷下去，要么就要古板的秩序中枯萎凋谢。人生就是这样的残缺不全的。所以，人生到底仍然还是无奈的悲凉的。就张爱玲个人来看，她选择了欲望，试图在欲望的狂欢中，减少人生悲剧的压力。•所以，在这两个人物之间，张爱玲明显地同情王娇蕊。这个形象开始的时候，仅仅是放荡，随后却有真诚，为了爱情可以奋不顾身，就变得可爱了。再到最后，就几乎是可敬的了。她虽然仍然有些俗艳，但是似乎生活也很充实。而孟烟鹂却一俗到底，俗不可耐，一点可爱的地方也没有。她的情人都是个裁缝，还让她得了便秘。这可以看出张爱玲的感情趋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