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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我为改版后的《青年作家》写过一篇沈从文,但只局限于1931年的沈从文。后来又读到一些有关的文字,非但没有削减我对沈的偏爱,反倒是加深了。曾经有自以为是的人与我说,沈从文不过是没有像巴金那样赶上时代才退而求边缘的,还说沈从文如何如何想入党。但就我读到的东西却不是这样的反映,比如沈从文对肖乾的态度。沈从认识肖那天开始就一直把他当弟子,而肖也很喜欢他这个沈老师。1933年9月23日,肖平生写的第一个小说《蚕》便是经沈的手发表在十月中旬的《大公报》上的。不久,沈又把肖带进了林徽因家的文艺沙龙。两年之后,沈从文与杨振声把肖乾引荐给了《大公报》经理胡霖,肖开始编辑《大公报》文艺副刊《小公园》。沈从文肯帮肖乾,当然是肖乾有才有德,与之气味相投。49年之前,肖乾像沈从文一样,是很自由主义的,也很唯艺术论,即使有什么政治理念也是民主的,有他1948年1月8日刊登在《大公报》社的社论《自由主义者的信念》为证。肖乾也认为“五四”的精粹是民主。这些理想理念自然是与沈从文合拍的。在沈从文被郭沫若一棒打死的同时,肖乾也被郭沫若一棒打晕。跟沈穿一条裤子、又公开发表主张的人,自然为新生事物所不容。沈从文挨郭沫若闷棒的时候已经45岁,不管是作为一个人还是作为一个作家都相当地成熟了,而肖乾就未必,他醒来过后看见红太阳感觉到的更多是恐惧,想到的更多是如何地改正。很快,1949年5月4日,肖乾就发表了与一年前的思想观点完全的不同的《五四的成果》,迅速地打鬼随鬼转了。48年还在鼓吹多党竞争的肖,49年便高喊出“顺人民者存,逆人民者亡”。打鬼随鬼转了,沈从文当然就不买肖乾的账了——当然,势利者或辩证法专家也可以说,是肖乾不买沈的账了:肖乾跟了郭沫若,参加了第一届文代会,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有幸到中南海听毛的整风报告,而这一切都与沈从文无关。沈从文的后半生全是个性使然,他对政治没有兴趣,他不愿做御用文人,他脱离文艺圈,告别文学,纯粹是为了保全个人的人格与尊严——也包括保全自己作品的品格,就是毛亲口要他继续操刀,他也没有落实到行动上,虽然1961年底在王震的安排下去井冈山采过风,拟订了写作计划,但最终还是没有动笔。1957年肖乾邀请沈从文为《文艺报》写鸣放文章,被沈拒绝。新时代让沈与肖变成了道不同不相谋的陌路人。1975年的一天,肖乾骑车路过东堂子胡同东口,遇见沈从文,下车跟沈寒暄。没想到,沈声色俱厉地对他说:“我住房的事情,用不着你张罗。你知道吗,我还要申请入党呢?”说罢,掉头而去。肖乾在《吾师沈从文》里记载了这件事。事前肖碰见过沈的夫人张兆和,说他要帮沈张罗住房。沈从文是大度与宽容的,1988年春他又一次接受了肖乾,同意见肖,因为巴金晚年提倡讲真话,引来一片喝彩,如果肖乾附和巴金,同样也能引来喝彩,但肖乾没有附和,而是说出了“尽量说真话,坚决不说假话”的个人观点。只可惜,肖乾出差了,没能再见上沈从文。孙犁在写给陈晓峰的信里说:“我读沈的作品不多,只读过他写的《记丁玲》和《记胡也频》。直到现在,我也不大喜欢他的文字,我觉得有些蹩脚。”郭沫若贬低沈从文是政治,孙犁贬低沈从文算什么?孙犁在同一封信里又说:“他(沈)编的《文艺》,当时我很注意,也投过稿(一次),他没有用,退给了我,有铅笔作的改正。”不晓得这之间有没有联系。中国的文人太爱入仕,从古自今,救国济世的是个别,贪图名利的是多数。偏爱沈从文,除开偏爱他的才情,偏爱的便是他的不入仕。像陶渊明袁枚那样的隐士,也是因入仕而不得而不快才退避的,而沈从文是终身不沾。喜欢钱钟书也是因为他的不入仕,且这个不入仕不仅是不做官,还是不党不邦不上镜。央视的东方之子做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物色到钱钟书,可是钱坚决地拒绝了,看你托什么人来说情就是不从。传说一帮人正道走不通动起了歪脑筋,跑去偷拍,钱发觉后没有给好脸色。钱钟书不当东方之子肯定有他的道理。读过钱的《围城》,也听朋友谈到过他的《谈艺录》和《管锥篇》,学贯中西的大著。在我的印象里,像沈从文一样,钱钟书是很干净的,学识、才情和精神都很干净,比古代的隐士们都要干净。很多过去也很干净的人遇到大风大浪,遇到疾风骤雨就不干净了;很多遇到大风大浪、疾风骤雨也很干净的人,遇到雨露阳光又不干净了。而钱钟书没有,他像是有一条做人做文的准则,万变不能走样。坊间新近出版的《非常道:1840-1999的中国话语》记载了一点钱钟书的逸事:曹禺见吴祖缃进来,偷偷对他说:“你看,钱钟书就坐在那儿,还不赶紧叫他给你开几本英文淫书?”吴听了,随即走到钱钟书桌边,要钱给他开三本英文黄书。钱也不推辞,随手拿过桌上一张纸,飞快地写满了正反两面。吴接过来,数了数,竟然开了40本英文黄书……直到49年之后,钱钟书还经常问吴祖缃:“马克思第三个外孙女嫁给谁了?”吴回答不知道,但不免反击说:“你专会搞这一套!”“你专会搞这一套”,是说钱钟书对淫书有特别的兴趣。刘铮在《万象》发表文章说,钱的手稿《容安馆札记》“涉及的性话题是空前的”。显然,钱读的淫书远不止40本。林非在其《若干必要的澄清》里说,在河南信阳干校的时候,钱钟书常在晚饭后开设讲座,叙述他在巴黎嫖妓的种种风情,以及如何让夏娃坐在透明的玻璃马桶上,侧目观赏她的下身。一位文坛耆宿很钦佩钱深谙炮制春药的配方。也许这些属于钱钟书隐秘性情的细节,在某些人看来要比入仕更肮脏,但在我以为,丝毫不影响钱的干净,因为这些细节是涉及人性本质的,有的甚至是很美学的。钱钟书的这些生活逸闻,也正如柔石日记里记载的个人身心的点滴,是真实而朴素的,它只是在卫(伪)道者眼里才不净,因为卫(伪)道者本身的品格是非人性的。
本文标题:钱钟书与沈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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