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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被理解和被误解程千帆在古代传说中,卞和泣玉和伯牙绝弦是非常激动人心的。它们一方面证明了识真之不易,知音之难遇;而另一方面,则又表达了人类对真之被识,音之被知的渴望,以及其不被识不被知的痛苦的绝望。当一位诗人将其心灵活动转化为语言,诉之于读者的时候,他是多么希望被人理解啊!但这种希望往往并不是都能够实现的,或至少不都是立刻就能够实现的。有的人及其作品被淹没了,有的被忽视了,被遗忘了,而其中也有的是在长期被忽视之后,又被发现了,终于在读者不断深化的理解中,获得他和它不朽的艺术生命和在文学史上应有的地位。在文坛上作家的穷通及作品的显晦不能排斥偶然性因素所起的作用,这种作用,有的甚至具有决定性。但在一般情况下,穷通显晦总是在一定的历史社会条件下发生的,因而是可根据这些条件加以解释的。探索一下这种变化发展,对于文学史实丰富复杂面貌形成过程的认识,不无益处。本文准备以一篇唐诗为例,研究一下这个问题。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今天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唐诗名篇之一。当代出版的选本很少有不选它的,而分析评介它的文章,也层见叠出。但是回顾这位诗人和这一杰作在明代以前的命运,却是坎坷的。从唐到元,他和它被冷落了好几百年。锤嵘《诗品》卷中评鲍照云:“磋其才秀人微,故取湮当代。”张若虚也正是这样一个人。他的生平,后人所知无多。①他的著作,似乎在唐代就不曾编集成书,②现在流传下来的,就只有见于《全唐诗》卷一百十七的两篇诗,一篇极出色的《春江花月夜》(它同时作为乐府被收入卷二十一的相和歌辞中)和另一篇极平常的《代答闺梦还》。张若虚既无专集,则《春江花月夜》只有通过总集、选本或杂记、小说才能流传下来。但今存唐人选唐诗十种,依其编选断限,只芮挺章《国秀集》有将其诗选入之可能,然而此集并无张作。又今传唐人杂记小说似亦未载张诗。据友人卞孝萱教授所考,现存唐人选唐诗十种之外,尚有已佚的唐人选唐诗十三种,③此十三种,宋时大抵还在,张诗或者即在其内,因此得以由唐保存到宋。但宋代文献如《文苑英华》、《唐文粹》、《唐百家诗选》、《唐诗纪事》等书均未载张作。我们今天所能见到的最早的《春江花月夜》,是《乐府诗集》卷四十七所载。这一卷中,收有清商曲辞吴声歌曲《春江花月夜》共五家七篇,张作即在其中。这篇杰作虽然侥幸地因为它是一篇乐府而被凡乐府皆见收录的《乐府诗集》保存下来了,但由宋到明代前期,还是始终没有人承认它是一篇值得注意的作品,更不用说承认它是一篇杰作了。元人唐诗选本不多,成书于至正四年(一三四四)的杨士宏《唐音》是较好的和易得的。其书未录此诗。明初高棅《唐诗品汇》九十卷,抬遗十卷。虽在卷三十七,七言古诗第十三卷中收有此诗,但他另一选择较严的选本《唐诗正声》二十二卷,则从删削,可见在其心目中,《春江花月夜》还不在“正声”之列。④但在这以后,情况就有了改变。嘉靖时代(十六世纪中叶),李攀龙的《古今诗删》选有此诗⑤,可以说是张若虚及其杰作在文坛的命运的转折点。接着,万历三十四年(一六O六)成书的臧懋循《唐诗所》卷三,万历四十三年(一六一五)成书的唐汝询《唐诗解》卷十一及万历四十五年(一六一七)成书的钟惺、谭元春《唐诗归》卷六选了它。崇祯三年(一六三O)成书的周珽《删补唐诗选脉笺释会通评林》七言古诗,盛唐卷二,崇祯四年(一六三一)成书的曹学佺《石仓历代诗选》唐卷二十,明末成书而具体年代不详的陆时雍《唐诗镜》九,盛唐卷一及王夫之《唐诗评选》卷一选了它。清初重要的唐诗选本,也都选有此诗。如成书于康熙元年(一六六二)的徐增《而庵说唐诗》卷四,成书于康熙五十二年(一七一三)的《御选唐诗》卷九,成书于乾隆二十八年(一七六三)的沈德潜《重订唐诗别裁》卷五,成书于乾隆六十年(一七九五)的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钞》卷八等。其中几种,还附有关于此诗的评论。自此以后,就无需再列举了。再就诗话来加以考察,则如胡仔《若溪渔隐丛话》前后集、魏庆之《诗人玉屑》、何文焕《历代诗话》所收由唐迄明之诗话二十余种,郭绍虞《宋诗话辑佚》所收诗话三十余种,均无一字及张若虚其人及此诗。诗话中最早提到他和它的,似乎是成书于万历十八年(一五九O)的胡应麟《诗薮》。《春江花月夜》的由隐而之显,是可以从这一历史阶段诗歌风会的变迁找到原因的。首先,我们得把这篇诗和初唐四杰的关系明确一下。《旧唐书·文苑传上》云:“杨炯、王勃、卢照邻、骆宾王以文词齐名,海内称为王、杨、卢、骆,亦号四杰。”这一记载说明四杰是初唐代表着当时风会的、也被后人公认的一个流派。⑥他们的创作,则不仅是诗,也包括骈文,而诗又兼各体。既然四杰并称是指一派,那么即使其中某一位并无某体的作品,谈及其对后人影响时,也无妨笼统举列。如今传杨炯诗载在《全唐诗》卷五十的,并无七古,而后人论擅长七古之卢、骆两人对后世七古之影响,也每举四杰,而不单指两人。明乎此,我们就可以知道,许多人认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属于初唐四杰一派,是很自然的了。胡应麟《诗薮》内篇卷三云:“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流畅婉转,出刘希夷《白头翁》上,而世代不可考。详其体制,初唐无疑。”这是依据诗的风格来判断其时代的。胡应麟所谓初唐,即指四杰。故《诗薮》同卷又云:“王、杨诸子歌行,韵则平仄互换,句则三五错综,而又加以开合,传以神情,宏以风藻,七言之体,至是大备。”又云:“王、杨诸子……偏工流畅。”又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钞》卷八,七古凡例云:“卢照邻《长安古意》,骆宾王《帝京篇》,刘希夷《代悲白头翁》,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何尝非一时杰作,然奏十篇以上,得不厌而思去乎?非开、宝诸公,岂识七言中有如许境界?”这段话既肯定了这些七言长篇是杰作,又指出了它们境界的不够广阔高深,而对于我们所要证明的问题来说,管氏所云,也与胡氏合契,即《春江花月夜》的结构、音节、风格与卢、骆七古名篇的艺术特色相一致。如果这两家之言还只是间接地说到这一点,那么,沈德潜《唐诗别裁》卷五则直接了当地说明了这篇作品“犹是王、杨、卢、骆之体”。正因为张若虚这篇作品是王、杨、卢、骆之体,即属于初唐四杰这个流派,所以它在文学史上,也在长时期中与四杰共命运,随四杰而升沉。如大家所熟知的,陈子昂以前的唐代诗坛,未脱齐、梁余习。四杰之作,对于六朝诗风来说,只是有所改良,而非彻底的变革。⑦所以当陈子昂的价值为人们所认识,其地位为人们所肯定之后,四杰的地位便自然而然地下降了。杜甫《戏为六绝句》之二云:“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晒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又之三云:“纵使卢王操翰墨,劣于汉魏近《风》《骚》。龙文虎脊皆君驭,历块过都见尔曹。”不管后人对这两篇的句法结构及主语指称的理解有多大的分歧,⑧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即当时有人对四杰全盘否定,而杜甫不以为然。在晚唐,李商隐《漫成五章》之一云:“沈宋裁辞矜变律,王杨落笔得良朋。⑨当时自谓宗师妙,今日惟观对属能。在北宋,陈师道《绝句》云:“此生精力尽于诗,末岁心存力已疲。不共卢王争出手,却思陶谢与同时。”李商隐和陈师道虽然非常尊敬杜甫,但却缺少他们的伟大前辈所具有的那样一种清醒的历史主义观点,即首先肯定四杰在改变齐、梁诗风,为陈子昂等的出现铺平道路的功绩,同时又看出了他们有其先天性的弱点和缺点,即和齐、梁诗风有不可分离的血缘关系。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二十五云:“当时自谓宗师妙,今日惟观对属能。”义山自咏尔时之四子。“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杜少陵自咏万古之四子。这话很有见地。要补充的是:李商隐和陈师道这种片面的看法,也是时代的产物,只是他们不能象杜甫那样坚持两点论罢了。陈子昂《陈伯玉文集》卷一,《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已经指斥“齐、梁间诗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而韩愈的抨击就更加猛烈,在《荐士》中说:“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搜春摘花卉,沿袭伤剽盗。”将其说得一无是处了。而文学史实告诉我们,韩愈这种观点,对晚唐、北宋诗坛具有很大的影响和约束力。《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六十五、《薛嵎云泉诗提要》云:“宋承五代之后,其诗数变,一变而西昆,再变而元祐,三变而江西。江西一派,由北宋以逮南宋,其行最久。久而弊生,于是永嘉一派以晚唐体矫之,而四灵出焉。然四灵名为晚唐,其所宗实止姚合一家,所谓武功体者也。其法以清切为宗,而写景细琐,边幅太狭,遂为宋末江湖之滥觞。”其所为宋诗流变勾画的轮廓,大体如实,根据我们对“诗分唐宋乃风格性分之殊,非朝代之别”的认识,⑩则宋代诗风,始则由唐转宋,终于由宋返唐,虽四灵之作,不足以重振唐风,但到了元代,则有成就的诗人如刘因、虞、杨、范、揭、萨都刺、杨维祯,都无不和唐诗有渊源瓜葛,而下启明代“诗必盛唐”的复古之风,⑪也是势有必至的。从李东阳到李梦阳,他们之提倡唐诗,主要是指盛唐,并不意味着初唐四杰这一流派也被重视。真正在杜甫《戏为六绝句》以后,几百年来,第一次将王、杨、卢、骆提出来重新估价其历史意义和美学意义的,则是李梦阳之伙伴而兼论敌的何景明。《何大复先生集》卷十四有《明月篇》一诗,诗不怎么出色,但其序却是文学批评史上的重要文献。其文云:“仆始读杜子七言涛歌,爱其陈事切实,布辞沉着,鄙心窃效之,以为长篇圣于子美矣。既而读汉、魏以来歌诗及唐初四子者之所为而反复之,则知汉、魏固承《三百篇》之后。流风犹可征焉。而四子者,虽工富丽,去古远甚,至其音节,往往可歌。乃知子美辞固沉着,而调失流转,虽成一家语,实则诗歌之变体也。夫诗,本性情之发者也,其切而易见者,莫如夫妇之间,是以《三百篇》首乎雎鸠,六义首乎风。而汉、魏作者,义关君臣朋友,辞必托诸夫妇,以宣郁而达情焉,其旨远矣。由是观之,子美之诗博涉世故,出于夫妇者常少,致兼雅颂,而风人之义或缺,此其调反在四子之下欤?……”即使在“诗必盛唐”的风气之下,这种意见也是很令人震惊的,因为它和传统观点距离得太远了,认为四杰歌行在杜甫之上,有谁敢承认呢?无怪王士禛《渔洋山人精华录》卷五,《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三十二首》之二十一有“接迹风人《明月篇》,何郎妙悟本从天,王杨卢骆当时体,莫逐刀圭误后贤”之叹了。⑫何、王二人所论,谁是谁非,不属于本文范围,姑不置论,但何景明以其当时在文坛的显赫地位,具此“妙悟,发为高论,必然会在“后贤”心目中提高久付湮沉的“王杨卢骆当时体”的地位,则是无疑的。四杰的地位提高了,则属于四杰一派的作品也必然要被重视起来。这也就是为什么自李攀龙《古今诗删》以下,众多的选本中都出现了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理由所在。这篇诗是王、杨、卢、骆之体,故其历史命运曾随四杰而升沉。这是我们理解它的起点。当明珠美玉被人偶然发现,发出夺目的光彩之后,它就不容易再被埋没了。后来者的责任只是进一步研究它,认识它,确定它的价值。从晚明以来的批评家对这篇杰作的艺术特色,作了许多有益的探索,其中涉及主题、结构、语言、风格等。这些,已别详拙撰《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集评》,这里就不再复述。值得注意的是,经过许多人长期研究之后,清末王闿运在这个基础上,大胆地指出了这篇作品之于四杰歌行,实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生于水而寒于水。陈兆奎辑《王志》卷二,《论唐诗诸家源流(答陈完夫间)》条云:“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用《西洲》格调,孤篇横绝,竟为大家。李贺、商隐,挹其鲜润,宋词、元诗,尽其支流。宫体之巨澜也。”这为后人经常引用的“孤篇横绝,竟为大家”的评语,将张若虚在诗坛上的地位空前地提高了。因为“大家”二字,在我国文学批评术语中,有其特定的含义,它是和“名家”相对而言的。只有既具有杰出的成就又具有深远的影响的人,才配被称为“大家”。只靠一篇诗而被尊为“大家”,这是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王、杨、卢、骆四人就从来没有获得过这种崇高的称号。因此,这一评语事实上是认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一方面是出于四杰,(王氏对前人此论没有提出异议)而另一方面,又确已超乎四杰。这是对此诗理解的深化。抗日战争时期,闻一多在昆明写了几篇《唐诗杂论》,其中题为《宫体诗的自赎》的一篇,对张若虚这篇杰作,作了尽情的歌颂。闻先生认为:“在这种诗面前,一切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袭读。”诗篇的第十一句到第十六句,比起篇首八句来,表现了“更夐(xióng,远,高)绝的宇宙意识,一个更深沉
本文标题: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被理解和被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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