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死之后

安乐死之后核心提示：2007年1月，一名19岁的中国女孩儿抱着一盒骨灰，登啊上了从荷兰阿姆斯特丹回中国的飞机，几天之前，她最亲密的朋友因为肝癌在荷兰离世了，年仅24岁，女孩儿负责把朋友的骨灰带回老家，死者生前的同学都对死者的猝然离世感到震惊，一个关于死者离世的真相在场内悄然流传开来，继而引发了骚动。有人指出这个抱骨灰回来的女孩儿就是导致病人迅速死亡的真正“凶手”解说：她替好友签署了一份安乐死同意书，却就此成了众人眼中的“凶手”，一夜之间她的世界崩溃塌陷，摧毁与重建，生命与死亡，《冷暖人生》安乐死之后。陈晓楠：2007年1月，一名19岁的中国女孩儿抱着一盒骨灰，登啊上了从荷兰阿姆斯特丹回中国的飞机，几天之前，她最亲密的朋友因为肝癌在荷兰离世了，年仅24岁，女孩儿负责把朋友的骨灰带回老家，而这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着她自己的是命运的悬崖，万丈深渊，在随后举行的追悼会上，死者生前的同学都对死者的猝然离世感到震惊，因为死者生前说过，自己大概还有半年的存活期，但是仅仅过了两个月就突然离世了，就在众人困惑，惋惜的时候一个关于死者离世的真相在场内悄然流传开来，继而引发了骚动。有人指出这个抱骨灰回来的女孩儿就是导致病人迅速死亡的真正“凶手”。纪慈恩：那个时候大家的目光共转向了我，就有人说，你以后一定会得到报应，不得好死，还有说你是凶手，是你杀了她。解说：追悼会上被“千夫所指”的这个女孩儿名叫纪慈恩，出生于山西太原，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她的命运扭转于19岁。2006年底，纪慈恩在荷兰留学多年的好姐妹默默回到老家，一回来就告诉纪慈恩自己已是肝癌晚期，还有半年的存活时间。纪慈恩：当时就觉得天塌了，我们俩四岁就认识，就在一起，这似乎是你生命中一个不可缺少的人，她回来就一直每天用强行的药量特大的去痛针，说话特别喘，就基本上是要坐轮椅。解说：阔别多年，纪慈恩不曾想到再见到默默竟是如此情景，她根本不知道爱如何拯救自己命运多舛的好姐妹。默默6岁时被离异的父母抛弃到孤儿院，7岁时被外婆领回抚养，后来她和大院里的纪慈恩成了好友，二人整日腻在一起，度过了童年、少年的所有时光，直到默默去北京读大学。纪慈恩：因为她家庭的缺失，她觉得在我的家庭里面或在我身上她找到了那种安全感，像一个姐姐一样的去照顾我，去保护我，她上了大学以后做翻译嘛，能挣很多钱，包括说我没有钱了她都会给我。陈晓楠：其实她把她对亲情的需要等于都投射在你身上了。纪慈恩：都投射在我身上，她就觉得我就是她的亲人。解说：上大学时，默默的外婆去世，默默就很少再回老家，后来她有机会去荷兰做交换生，就一直留在了那里，在荷兰查出癌症后，预感不久于人世，默默回国处理后事，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见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纪慈恩，希望纪慈恩去荷兰陪她度过人生中最后的日子，这个请求获得了纪慈恩全家的支持，二人一同返回了荷兰。纪慈恩：她一开始刚回来的时候她有打杜冷丁，可能四五个小时，那个药劲就对她不起作用了，然后她就开始疼，其实按照正常，她可以再打第二针来维持自己，但是她拒绝去打这个。解说：默默抗拒治疗，直接加剧了自己的痛苦，纪慈恩当时对此十分不解，一天就在纪慈恩望着默默忍受剧痛而束手无策的时候，默默告诉她，世界上有一种方法能够帮助自己彻底解脱。纪慈恩：那就是安乐死，但是像对于那个年龄的孩子来说生命就意味着多活一天是一天，生命就意味着活着，所以你根本没有办法去理解，我当时给是否认，觉得还没有到这一步，抱着一丝希望说会有奇迹，会有转机，好死不如赖活着。解说：此时纪慈恩才知道默默回国前就求死心切，想在荷兰安乐死，作为全球第一个实现安乐死合法化的国家，荷兰规定当病人身患无望好转的绝症，且遭受极度痛苦，在其本人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经多位医生鉴定后，可实施安乐死。默默完全符合条件，只要她再给医院提供一份亲人或关系最亲密的人签署的安乐死同意书，就可以实现解脱，因为默默被父母遗弃，而外婆又故去，她能想到的亲人就是纪慈恩和自己交往八年的男友，她希望他们一起来签署自己的安乐死协议。纪慈恩：你要亲手去结束，这个还是说挺难的，就觉得你做了这件事情以后，自己能否去释怀，那时候就不舍得吃饭，不舍得睡觉，真的是眼睛都不敢再眨一下，就会觉得能多看一眼是一眼，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她会去责怪你，不要让我恨你你能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这件事情。解说：在医院里，默默反复和纪慈恩提及安乐死的意愿，但纪慈恩内心无法承受亲手决定最好姐妹死亡所带来的压力，始终不肯答应，不久纪慈恩从医生那里得知目前还不是默默最痛苦的时候，对于身体各项器官还很活跃的年轻人，肝癌的折磨在后面会更加剧烈，一天纪慈恩目睹了默默生病以来最惨烈的一幕。纪慈恩：我不知道她身体上到底哪爆发出来的力量，就是疼的时候咬自己的这个胳膊，真的能把牙都咬掉。陈晓楠：啊？纪慈恩：对，我当时非常非常震惊，真的很难去想象，但是她当时真的牙至少都松动了，满嘴是血。而我看到了那样的样子，连我自己都不忍心，不忍心让她活在这个世界上。解说：是亲手决定结束最好朋友的生命，让自己的后半生背负阴影，还是勇敢承担责任，让好友获得解脱，纪慈恩内心做着剧烈的斗争，目睹最亲密的朋友一次次地被癌症残酷折磨，纪慈恩不愿再因为自己的“自私”让默默原本已经不幸的人生增加苦难，她终于做出选择，让默默的解脱，自己来承受痛苦。纪慈恩：她之前一直很狰狞，但是当我说好了以后真的你看到那一幅解脱的样子，就很喜悦，她对这个世界，我觉得她的那种痛苦并非只是身体上的，是心灵上那种巨大的痛苦，她从小都在问一个问题，说她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不爱她？陈晓楠：就是生无所恋。纪慈恩：对，对。解说：当纪慈恩答应了默默的安乐死请求后，默默展现出了生病以后前所未有的释然，但对于19岁的纪慈恩而言，当死亡真正迫近的时候，她再一次犹豫了。纪慈恩：她状态比较好的时候我们说要不再晚一天，有什么样的还想跟你说，她也不舍，她也想继续再留一天，说好，那就明天，等到了明天又是这样，一直在反复，其实每天说的话都差不多。解说：怀着深深的不舍纪慈恩和默默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反复告别，日子又缓慢地过去了三、四天，最终纪慈恩所不愿面对的那一刻还是到来了。纪慈恩：其实是她下了狠心的，那天的话我们在告别嘛，然后她跟我说，你要好好地活着，我连同我在这个世界上本该有的那一份一起好好活下去，当我被确诊的时候，我第一个反应并不是说我要，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而是我走了，你该怎么办，因为她非常清楚说我一直是依赖着她的，然后我就说，那我们就不签了吧，那个时候她就把我推开，然后就扭过去。解说：纪慈恩的拖延让默默感到愤怒，她不愿在这个痛苦的世界多待一天，不愿再反复协商，纪慈恩不得不答应默默当天就签署同意书，但签约时原本和纪慈恩共同承担这份痛苦和压力的默默的男友却突然消失了，最终由纪慈恩独自在安乐死协议上签了字。纪慈恩：那个时候就因为单纯，什么都不懂，我就敢去做，基本上是闭着眼睛的，因为它是英文的还好，就是你不需要去看那些让你觉得刺眼的文字。解说：就这样纪慈恩拿起了她这一生中最沉重的一支笔，根据医院规定，安乐死需在签字当天进行，默默即将在病房里被实施安乐死，最后的时刻来临了，她平静地叫纪慈恩离开病房。纪慈恩：但是我能看到玻璃上看到，看到她最后跟我挥挥手，然后还一面挥手一面是这样的，那个胜利的手势是预示了你一定可以战胜这一点。陈晓楠：所以她最后留给你的一幕是挥挥手，很平静的。纪慈恩：非常非常平静，她并没有眷恋这个世界。解说：在窗外注视着默默实施安乐死的每一秒，纪慈恩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她不愿意错过此生见到好友的最后几分钟，终于默默在纪慈恩的视线里平静地停止了呼吸。纪慈恩：他（医生）一出来就会说，死亡时间什么什么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就是倒吸一口气，就是说这个事情终于结束了，终于让她解脱了，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去适应一个跟你在一起十五年的人，以后生命中再也没有她了。陈晓楠：从默默查出肝癌到为默默签署安乐死，再到默默去世，仅仅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如此之短的时间之内发生如此之大的剧变，这已经超出了纪慈恩19岁的人生所能理解的极限，她已经准备好用一段很长的时间去舔舐自己的伤口，而随后在荷兰社工的帮助之下，纪慈恩处理了默默的一切后世，把骨灰带回中国，回到家乡，她整日撕心裂肺地痛哭，她原本以为这已经是人生中最沉重的经历，不料命运的一个巨大的黑洞正在前方等待着她。解说：2007年1月，在默默的追悼会上，当默默生前的同学得知是纪慈恩签署安乐死，提早结束了默默的生命时，会场立刻骚动起来。纪慈恩：大家的目光就转向了我，然后就有人说你不觉得你太忘恩负义了吗？她对你那么好，当有一个人开始说的时候，然后会有第二个人去说，你以后一定会得到报应。陈晓楠：这么重的话。纪慈恩：这个还不算最重的，还有说你不得好死啊，还有说你是凶手，是你杀了她，傻了，当时真的是傻了，就完全没有意料到他们会这样去思考问题。陈晓楠：他们不知道这个是她个人的意愿吗？纪慈恩：可能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就是苟且地活着都比死了强。解说：在追悼会现场，纪慈恩被来势汹汹的责难当场吓傻，以至于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能力，最无措的时候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默默生前的男友就在现场。纪慈恩：我有用眼神去向他求助，因为他也是看到了她的痛苦，他完全有能力，也有义务去辩解的，但他没有，不仅仅是一个人离开了，而是另外一个人其实是选择了背叛，就可能是瞬间崩塌。解说：这时一位做心理咨询师的悼唁者看到膛目结舌，失去了反应能力的纪慈恩，意识到问题可能非常严重，赶紧将她带离了追悼会现场。纪慈恩：回到家以后就开始把自己关起来，窗帘都不敢拉开，只要有脚步声我会非常害怕，我害怕别人跟我说话，因为那个时候你都不确定你的家人是否是支持你的，认可你的，安全对于当时来说是最重要的，只要我先找一个安全地方先躲着。解说：一瞬之间“凶手”两个字彻底压垮了这个19岁女孩儿原本单纯的世界，追悼会后，纪慈恩整日蜷缩在卧室的角落里，不肯出门，甚至丧失了语言交流的能力，和父母都不再说话，家人不得不为她办理了休学。纪慈恩：坐在地上，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别人的青春是在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为什么是我在遭遇这样的事情，包括出门的时候也会尽量不让别人看到我，就会伪装的很那个严实。陈晓楠：可是那些不认识的人你为什么会恐惧他们？纪慈恩：因为你不知道哪个是不认识的，似乎是你这件事情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你害怕每一个人。陈晓楠：那个时候没有能力说告诉自己说，我没有做错。纪慈恩：那个时候有疑，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做的对不对，除了出一口气的这样的能力时候，其他的思考的能力去判断事情的能力，说话的能力全部都丧失了。解说：此时的纪慈恩彻底从命运的悬崖边落下，曾经她是青春文学杂志《萌芽》的写手，还获得过该杂志主办的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奖项，成为一名出色的女作家是她的梦想，但这一系列变故让她计划好的人生方向彻底被颠覆。纪慈恩：父母保护的很好，向我们隐瞒了一个真实的世界，不知道原来世界还有那样一面，所以是特别残酷。陈晓楠：不仅是没有跟你说还有死亡这一回事儿，而且还有其他的一些世界上不那么美好的那些事儿。纪慈恩：这一切都不知道。陈晓楠：所以你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是，其实这个时候是站在一个大坑的边缘。纪慈恩：对，对，对，那个时候。陈晓楠：然后巨大的一个吸力就跳下去了。纪慈恩：人一生中会签很多份同意书，但是没有想到我一生中填的第一封就让我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解说：一晃一年，纪慈恩的状态没有任何好转，她没开口说过一句话，除了看病也从不出门，一天她接到一条短信，发消息的是那位将她带离追悼会的心理医生，对方得知了纪慈恩的情况，主动提出带她到北京散散心，基于对这位心理医生的信任，也想离开这压抑之地的纪慈恩答应了，但到了北京纪慈恩才发现，他们去的是一所孤儿院。纪慈恩：第一眼就看到一个小女孩，然后就被她那双眼睛给吸引住了，一个人在那静静的玩儿，然后我就走过去，我就看着她玩儿，然后她会对我笑啊，然后我就在她身上找到了安全的那种感觉，我会觉得在这个地方大家都是弱者，不会有人说你的，因为他们也残缺的，我也是这样。解说：在这个陌生城市的孤儿院，纪慈恩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她经常来这里度过一整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