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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李汉荣散文2目录外婆的手纹............................................................1老屋..................................................................4河床..................................................................6父亲和他用过的农具....................................................7水磨房...............................................................12竹叶茶...............................................................14替母亲梳头...........................................................16一碗清水.............................................................17悼念一只鸡...........................................................21木格花窗的眺望.......................................................241外婆的手纹外婆的针线活做得好,周围的人们都说:她的手艺好。外婆做的衣服不仅合身,而且好看。好看,就是有美感,有艺术性,不过,乡里人不这样说,只说好看。好看,好像是简单的说法,其实要得到这个评价,是很不容易的。外婆说,人在找一件合适的衣服,衣服也在找那个合适的人,找到了,人满意,衣服也满意,人好看,衣服也好看。她认为,一匹布要变成一件好衣裳,如同一个人要变成一个好人,都要下点功夫。无论做衣或做人,心里都要有一个“样式”,才能做好。外婆做衣服是那么细致耐心,从量到裁到缝,她好像都在用心体会布的心情,一匹布要变成一件衣服,它的心情肯定也是激动充满着期待,或许还有几分胆怯和恐惧:要是变得不伦不类,甚至很丑陋,布的名誉和尊严就毁了,那时,布也许是很伤心的。记忆中,每次缝衣,外婆都要先洗手,把自己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身子也尽量坐得端正。外婆总是坐在光线敞亮的地方做针线活。她特别喜欢坐在院场里,在高高的天空下面做小小的衣服,外婆的神情显得朴素、虔诚,而且有几分庄严。在我的童年,穿新衣是盛大的节日,只有在春节、生日的时候,才有可能穿一件新衣。旧衣服、补丁衣服是我们日常的服装。我们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也不感到委屈,这一方面是因为人们都过着打补丁的日子,另一方面,是因为外婆在为我们补衣的时候,精心搭配着每一个补丁的颜色和形状,她把补丁衣服做成了好看的艺术品。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些打满补丁的岁月里,外婆依然坚持着她朴素的美学,她以她心目中的“样式”缝补着生活。2除了缝大件衣服,外婆还会绣花,鞋垫、枕套、被面、床单、围裙都有外婆绣的各种图案。外婆的“艺术灵感”来自她的内心,也来自大自然。燕子和各种鸟儿飞过头顶,它们的叫声和影子落在外婆的心上和手上,外婆就顺手用针线把它们临摹下来。外婆常常凝视着天空的云朵出神,她手中的针线一动不动,布,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着。忽然会有一声鸟叫或别的什么声音,外婆如梦初醒般地把目光从云端收回,细针密线地绣啊绣啊,要不了一会儿,天上的图案就重现在她的手中。读过中学的舅舅说过,你外婆的手艺是从天上学来的。那年秋天,我上小学,外婆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双鞋垫和一个枕套。鞋垫上绣着一汪泉水,泉边生着一丛水仙,泉水里游着两条鱼儿。我说,外婆,我的脚泡在水里,会冻坏的。外婆说,孩子,泉水冬暖夏凉,冬天,你就想着脚底下有温水流淌,夏天呢,有清凉在脚底下护着你。你走到哪里,鱼就陪你走到哪里,有鱼的地方你就不会口渴。枕套上绣着月宫,桂花树下,蹲着一只兔子,它在月宫里,在云端,望着人间,望着我,到夜晚,它就守着我的梦境。外婆用细针密线把天上人间的好东西都收拢来,贴紧我的身体。贴紧我身体的,是外婆密密的手纹,是她密密的心情。直到今天,我还保存着我童年时的一双鞋垫。那是我的私人文物。我保存着它们,保存着外婆的手纹。遗憾的是,由于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年之久,它们已经变得破旧,真如文物那样脆弱易碎。只是那泉水依旧荡漾着,贴近它,似乎能听见隐隐水声,两条小鱼仍然没有长大,一直游在岁月的深处,几丛欲开未开的水仙,仍是欲开未开,就那样停在外婆的呼吸里,外婆,就这样把一种花保存在季节之外。我让妻子学着用针线把它们临摹下来,仿做几双,一双留下作为家庭文物,还有的让女儿用。可是我的妻子从来没用过针线,而且家里多年来就没有了针线。妻子说,商店里多的是鞋垫,电脑画图也很好看。现在,谁还动手做这种活。这早已是过时的手艺了。女儿在一旁附和:早已过时了。3我买回针线,我要亲手“复制”我们的文物。我把图案临摹在布上。然后,我一针一线地绣起来。我静下来,沉入外婆可能有的那种心境。或许是孤寂和悲苦的,在孤寂和悲苦中,沉淀出一种仁慈、安详和宁静。我一针一线临摹着外婆的手纹外婆的心境。泉,淙淙地涌出来。鱼,轻轻地游过来。水仙,欲开未开着,含着永远的期待。我的手纹,努力接近和重叠着外婆的手纹。她冰凉的手从远方伸过来,接通了我手上的温度。注定要失传吗?这手艺,这手纹。我看见天空上,永不会失传的云朵和月光。我看见水里的鱼游过来,水仙欲开未开。我隐隐触到了外婆的手。那永不失传的手上的温度。4老屋老屋已经很老了,它确切的年龄已不可考,它至少已有一百五十多岁了。修筑它的时候,遥远的京城皇宫里还住着君临天下皇帝,文武百官们照例在早朝的时候,一律跪在天子的面前,霞光映红了一排排撅起的屁股,万岁万万岁的喊声惊动了早起的麻雀和刚刚入睡的蝙蝠。就在这个时候,万里之外的穷乡僻壤的一户人家,在鸡鸣鸟叫声里点燃鞭炮,举行重修祖宅的奠基仪式。坐北朝南,负阴抱阳,风水先生根据祖传的智慧和神秘的数据,断定这必是一座吉宅。匠人们来了,泥匠、瓦匠、木匠、漆匠;劳工们来了,挑土的、和泥的、劈柴的、做饭的。妇人们穿上压在箱底的花衣服,在这个劳碌的、热闹的日子里,舒展一下尘封已久的对生活的渴望;孩子们在不认识的身影里奔来跑去,在紧张、辛劳的人群里抛洒不谙世事的喊声笑声,感受劳动和建筑,感受一座房子是怎样一寸一寸地成形,他们觉出了一种快感,还有一种神秘的意味;村子里的狗们都聚集到这里,它们是冲着灶火的香味来的,也是应着鞭炮声和孩子们欢快的声音来的。它们,也是这奠基仪式的参加者,也许,在更古的时候,它们已确立了这个身份。它们含蓄、文雅地立于檐下或卧于墙角桌下,偶尔吐出垂涎的舌头,又很快地收回去了,它们文质彬彬地等待着喜庆的高潮。哦,土地的节日,一座房屋站起来,炊烟升起,许多记忆也围绕着这座房子开始生长。我坐在这百年老屋里,想那破土动工的清晨,那天大的吉日,已是一个永不可考的日子。想那些媳妇们、孩子们、匠人们、劳工们,他们把汗水、技艺、手纹、呼吸、目光都筑进这墙壁,都存放进这柱、这椽、这窗、这门上,都深埋在这地基地板里,我坐在老屋里,其实是坐在他们的身影里,坐在他们交织的手势和动作里。我想起我的先人们,他们在这屋里走出走进,劳作、生育、做梦、谈话、生病、吃药;我尤其想起那些曾经出入于这座房屋的妇人们,她们有的是从这屋里嫁出去,有的是从远方娶进来,成为这屋子的“内人“,生儿育女、养老送终、纺织、缝补、洗菜……她们以一代代青春延续了一个古老的家族,正是她们那渐渐变得苍老的手,细心地捡拾柴薪,拨亮灶火,扶起了那不绝如缕的炊烟。我的血脉里,不正流淌着她们身上的潮音?我的手掌上,不正保存着她5们的手纹?我确信,我手指上那些“箩箩”“筐筐”,也曾经长在她们的手指上,她们是否也想象过:以后,会是一双什么手,拿去她们的“箩箩”“筐筐”?我坐在老屋里就这么想着、想着,抬起头来,我看见门外浮动着远山的落日,像一枚硕大、熟透的橘子,缓缓地垂落、垂落。我的一代代先人们,也曾经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从这扇向旷野敞开的门口,目送同一轮落日。暮色笼罩了四野,暮色灌满了老屋。星光下,我遥看这老屋,心里升起一种深长的敬畏——它像一座静穆的庙宇,寄存着岁月、生命、血脉流转的故事……6河床河也有床,河躺在床上做着川流不息的梦。河躺着,从远古一直到此刻。河不停地转弯改道,那是它在变换睡眠的姿势。远远看去,河的睡相很安详。那轻轻飘动的水雾,是它白色的睡衣,时时刻刻换洗,那睡衣总是崭新的。远远地听河在低声打着鼾,那均匀的呼吸,是发自丹田深处的胎息。河是超然的,恬静的,它睡着,万物与它同时入静,沉入无限澄明的大梦。河静静地躺着,天空降落下来,白云,星群降落下来,也许呆在高处总是失眠,它们降落下来,与河躺在一个床上,平静地搂着它们入梦。一只鸟从河的上空飞过,它的影子落下来,于是它打捞自己的影子,它把更多的影子掉进河里了。于是世世代代的鸟就在河的两岸定居下来,它们飞着、唱着、繁衍着、追逐着,它们毕生的工作,就是打捞自己掉进水里的影子。河依旧静静地躺着。河床内外的一切都是它梦中展开的情节。河躺着。它静中有动,梦中有醒,阔大的梦境里有着沸腾的细节。河躺着,它的每一滴水都是直立着的、行走着的、迅跑着的。一滴水与另一滴水拥抱一秒钟就分手了,一个浪与另一个浪只相视一霎那就破碎了。一滴水永远不知道另一滴水的来历,一条鱼永远不知道另一条鱼的归宿。波浪,匆忙地记录着风的情绪;泡沫,匆忙地搜集水底和水面的消息,然后匆忙地消失了,仿佛美人梦中的笑,醒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曾经笑过。匆忙,匆忙,每一滴水都匆忙地迅跑着,匆忙地自言自语着,匆忙地自生自灭着。远远地我们看不见这一切细节,我们只看见,那条河静静地躺在床自自灭着。远远地我们看不见这一切细节,我们只看见,那条河静静地躺在床上。有谁看见,河床深处,那些浑身是伤的石头?7父亲和他用过的农具父亲当过兵、做过矿工,后大半生一直务农。父亲已经七十多岁,干不了农活了,他用过的农具也都退休了,有的已经朽坏,当做“废物”处理了,有的还保存着,安静地躺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抚摸它们,像抚摸父亲经历的那些岁月,像抚摸土地的记忆……锄头弯月形的,像下弦月,锄把一动,又是上弦月了。是锄坡地用的那种锄头。据说这种锄头用了至少两千年了,是先人们最早发明的铁器之一。坡地不宜挖得太深,那会造成腐殖土流失,弯月形锄头刃口浅,挖地时点到为止,正合浅山农人使用。我用过这种锄头,挖下去,土顺从地随着刃口起伏,杂草认错似地倒下来,又似乎有点委屈,根仍然抓着土,抓着记忆里的水分。庄稼们兴奋地招手,好像看见了白昼的月亮。在天黑的时候扛着这种锄头劳动或走路,人就不容易疲倦,你随时可以用锄头敲击什么,敲敲石头,敲敲树木,敲敲电线杆,有时不声不响,那一定是你用锄头在敲击自己的内心。当月亮出来了,月光照在锄头上,锄头被镀成一个月亮,你是扛着月亮走在路上。为什么土地上的人们再苦再累也不绝望?我就想,肯定是因为他们和月亮的关系,天上有月亮,手里也或多或少握着一点月光,哪怕是握着月亮的影子,人就对日子有了念想。先人们把手中的农具打磨成月亮的样子,按照天上的梦境安排人间的生活,有点理想主义,也很有诗意。大概先人们——很古早以前的先人们,就以这种农具为后人立下了遗嘱:活下去,有月亮在,有月亮的影子在,夜再黑,也不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父亲那一代农人,以及更早的农人,把这种锄头叫做:月牙锄。镐它的造型简单、坦率,一块铁,中间打一个孔,镶入木柄,就成了农具。这是铁与木头的朴素结盟,通过手,铁深入泥土,闯荡荒野,一直进入农业的深处。一端较粗,有温和的刃;另一端较细,有锋利的尖。它的这种结构令人8想起农人忠厚的一面,和狡黠的另一面;也令人想起文明可爱的一面,和残忍的另一面。镐主要用于开荒和取石这类比较原始而沉重的劳作。后来,修铁路的人们也用它开山拓路。我曾看见一个工人用铁镐在刚刚铺好的铁轨上连敲了几下
本文标题:李汉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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