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欢迎访问三七文档
像菜花一样幸福地燃烧丁立梅油菜花开了,不多的几棵,长在人家檐下的花池里。这是城里的油菜,绝对不是长着吃的,而是长着看的。跟他说,菜花开了呢。他一脸惊喜,说,找个时间看菜花去。这是每年,我们的出行里,最为隆重的一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城里人兴起看菜花热,每年春天,都成群结队的,追到城外看菜花。一些地方的菜花,因此出了名,譬如江西婺源的菜花,云南罗平的菜花。有一年秋,我对婺源作了迷,收拾行装准备去。朋友立即劝阻,说,你现在不要去呀,你等到春天再去呀,春天有菜花可看呢。笑着问他,婺源的菜花,怎样的好看?他说,一望无际燃烧呀,就那样燃烧呀。笑。哪里的菜花,不是这样燃烧着的?所有的菜花,仿佛都长了这样一颗心,热情的,率真的。一朝绽开,满腔的爱,都燃成艳丽。有坡的地方,是满坡菜花,有田的地方,是满田菜花。整个世界,亲切成一家。我是菜花地里长大的孩子。故乡的菜花,成波成浪成海洋。那个时候,房是荡在菜花上的,人是荡在菜花上的。仿佛听到哪里噼啪作响,花就一田一田开了。大人们是不把菜花当花的,他们走过菜花地,面容平静。倒是我们小孩子,看见菜花开,疯了般地抛洒快乐。没有一个乡下的女孩子,发里面没戴过菜花。我们甚至为戴菜花,编了歌谣唱:“清明不戴菜花,死了变黄瓜。”现在想想,这歌谣唱得实在毫无道理,菜花与黄瓜,哪跟哪呀。可那时唱得快乐啊,蹦蹦跳跳着,死亡是件遥远而模糊的事,没有悲伤。一朵一朵的菜花,被我们插进发里面,黄艳艳地开在头上。也去扫坟。那是太婆的坟,坟被菜花围着,是黄波涛里荡起的一斗笠。想太婆日日枕着菜花睡,太婆是幸福的罢。感觉里,不害怕。这个时候,照相师傅背着照像器材下乡来了。他走到哪个村子,哪个村子就过节般的热闹。女人们的好衣服都被翻出来了,穿戴一新地等着照相。背景是天然的一片菜花黄,衬得粗眉粗眼的女人们,一个个娇媚起来。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就多了很多温热。我祖母是不肯我们多多拍照的,说那东西吸血呢。但她自己却忍不住也拍了一张,端坐在菜花旁,脸笑得像朵怒放的菜花。读过一首写菜花的诗,极有趣:“儿童疾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诗里,调皮的孩子,追逐着一只飞舞的蝴蝶。蝶儿被追进菜花丛,留下孩子,盯着满地的菜花在寻找,哪一朵菜花是那只蝶呢。张爱玲的外国女友炎樱,曾说过一句充满灵性的话:“每一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来寻找它自己。”若果真如此,那满世界的菜花,该变成多少的蝶?这实在是件美极的事。菜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我选了一个大晴天,和他一起去乡下看菜花。一路观着菜花去,一路看着菜花回,心情好得菜花似的,幸福地燃烧。这个时候想的是,就算生命现在终止,我们也没有遗憾了,因为我们深深爱过,那一地的菜花黄。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丁立梅一没事的时候,我喜欢伏在三楼的阳台上,往下看。那儿,几间平房,座西朝东,原先是某家单位做仓库用的。房很旧了,屋顶有几处破败得很,像一件破棉袄,露出里面的絮。“絮”是褐色的木片子,下雨的天,我总担心它会不会漏雨。房子周围长了五棵紫薇。花开时节,我留意过,一树花白,两树花红,两树花紫。把几间平房,衬得水粉水粉的。常有一只野鹦鹉,在花树间跳来跳去,变换着嗓音唱歌。房前,码着一堆的砖,不知做什么用的。砖堆上,很少有空落落的时候,上面或晒着鞋,或晾着衣物什么的。最常见的,是两双绒拖鞋,一双蓝,一双红,它们相偎在砖堆上,孵太阳。像夫,与妇。也真的是一对夫妇住着,男的是一家公司的门卫,女的是街道清洁工。他们早出晚归,从未与我照过面,但我听见过他们的说话声,在夜晚,喁喁的,像虫鸣。我从夜晚的阳台上望下去,望见屋子里的灯光,和在灯光里走动的两个人影。世界美好得让人心里长出水草来。某天,我突然发现砖堆上空着,不见了蓝的拖鞋红的拖鞋,砖堆一下子变得异常冷清与寂寥。他们外出了?还是生病了?我有些心神不宁。重“见”他们,是在几天后的午后。我在阳台上晾衣裳,随意往楼下看了看,看到砖堆上,赫然躺着一蓝一红两双绒拖鞋,在太阳下,相偎着,仿佛它们从来不曾离开过。那一刻,我的心里腾出欢喜来:感谢天!他们还都好好地在着。二做宫廷桂花糕的老人,天天停在一条路边。他的背后,是一堵废弃的围墙,但这不妨碍桂花糕的香。他跟前的铁皮箱子上,叠放着五六个小蒸笼,什么时候见着,都有袅袅的香雾,在上面缠着绕着,那是蒸熟的桂花糕好闻的味道。老人瘦小,永远一身藏青的衣,藏青的围裙。雪白的米粉,被他装进一个小小的木器具里,上面点缀桂花三两点,放进蒸笼里,不过眨眼间,一块桂花糕就成了。停在他那儿,买了几块尝。热乎乎的甜,软乎乎的香,忍不住夸他,你做的桂花糕,真的很好吃。他笑得十分十分开心,他说,他做桂花糕,已好些年了。我问,祖上就做么?他答,祖上就做的。我提出要跟他学做,他一口答应,好。于是我笑,他笑,都不当真。却喜欢这样的对话,轻松,愉快,人与人,不疏离。再路过,我会冲着他的桂花糕摊子笑笑,他有时会看见,有时正忙,看不见。看见了,也只当我是陌生的,回我一个浅浅的笑,——来往顾客太多,他不记得我了。但我知道,我已忘不掉桂花糕的香,许多小城人,也都忘不掉。现在,每每看到老人在那里,心里便很安然。像小时去亲戚家,拐过一个巷道,望见麻子师傅的烧饼炉,心就开始雀跃,哦,他在呢,他在呢。麻子师傅的烧饼炉,是当年老街的一个标志。它和老街一起,成为一代人的记忆。三卖杂粮饼的女人,每到黄昏时,会把摊子摆到我们学校门口。两块钱的杂粮饼,现在涨到三块了,味道很好,有时我也会去买上一个。时间久了,我们相熟了。遇到时,会微笑、点头,算作招呼。偶尔,也有简短的对话,她知道我是老师,会问一句,老师,下课了?我答应一声,问她,冷吗?她笑着回我,不冷。我们的交往,也仅仅限于此。淡淡的,像路边随便相遇到的一段寻常。我出去开笔会,一走半个多月。回来后,正常上班,下班,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女人的摊子,还摆在学校门口,上面撑起一个大雨篷,挡风的。学生们还未放学,女人便闲着,双手插在红围裙兜里,在看街景。当看到我时,女人的眼里跳出惊喜来,女人说,老师,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当下愣住,一个人的存在,到底对谁很重要?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记得你,就像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凡来尘往,莫不如此。
本文标题:丁立梅散文
链接地址:https://www.777doc.com/doc-4362558 .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