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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与《红楼梦》比较研究述评《红楼梦》与《金瓶梅》在中国古代长篇小说发展史上可谓双峰并峙。随着海内外“红学”和“金学”的蓬勃发展,两书的思想、艺术等诸方面的价值愈来愈得到全面的认识和公正的评价。正如美国学者海托华在《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中的地位》中指出:“中国的《金瓶梅》与《红楼梦》二书,描写范围之广、情节之复杂、人物刻画之细致入微,均可与西方最伟大的小说相媲美”。①那么,这两部堪称中国小说之典范的煌煌巨著,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关系呢?《金瓶梅》成书于明代晚期,在历经一个多世纪,《红楼梦》甫告问世,从时序和小说文本内容而言,两书存在着较明显的承继关系。脂砚斋在《红楼梦》庚辰本第十三回眉批中云:《红楼梦》“深得《金瓶》壶奥”,从而揭开了《金瓶梅》与《红楼梦》比较研究的序幕。然早期评点多要言大略,良莠并存。经现代人当代,这项比较研究才逐步深入。如果说现代学者还多受到传统思维方式的囿限,那么当代研究无论角度之新颖独到,还是论述之全面评备,都集中体现了当代学者的意识和眼光。纵览这项比较研究的整体情况,它主要从二个层面展开,其一是注重两书之间的承继关系,表现为《金瓶梅》对《红楼梦》的影响研究。其二是把《金瓶梅》和《红楼梦》都视为相对独立的小说文本,将两书的思想、艺术等方面的价值和特色加以比较和阐发。本文拟从题旨、形象、叙事、价值四方面,对自古及今的《金瓶梅》与《红楼梦》的比较研究作一简要述评,以期从一个侧面检视“红学”和“金学”的共同成果,并为学界同仁提供历史的借鉴与启示。一、题旨的比较研究题旨的比较研究集中反映了学者们对两书思想内涵的不同认识,主要是围绕“主题论”、“性爱论”、“色空论”等方面展开的。(1)主题论《金瓶梅》的主题自问世以来一直众说纷纭,只有到了清代康熙年间,徐州青年才子张竹坡开始评点《金瓶梅》,才对它的主题思想进行较深入的研究。张竹坡在《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卷首撰有《竹坡闲话》、《冷热金针》两文,作者在文中大谈财色、冷热、真假等等:“问尝论天下最真者,莫若伦常;最假者,莫若财色”,而“此书独罪财色也。”“《金瓶梅》以冷热两字开讲,”为“一部之金钥”,全书“点睛处乃在于温秀才、韩伙计。”②张氏的这一“冷热说”在清代颇为盛行,并直接影响了后来评点者对《红楼梦》的评论。蒙古族评点家哈斯宝在《新译红楼梦总录》里,几乎直接引述《竹坡闲话》中的原文来解说《红楼梦》:“富贵则假可成真,贫贱则真亦成假。富贵是热,热则莫不成真,其真即是假。贫贱是冷,冷则莫不成假。其假中亦有真。”③张新之在《妙复轩评石头记》中也有类似说法:“《金瓶梅》有‘苦孝说,’因明以孝字结,此则暗以孝字结。至其隐痛,较作《金瓶梅》者尤深。《金瓶》演冷热,此书亦演冷热。《金瓶》演财色,此书亦演财色。……④此类评论俨然都是竹坡的论调。从作品内涵观之,以“冷热说”评点《金瓶梅》和《红楼梦》,显然均失之于片面,未能把握住小说的要旨。此外,邓狂言《红楼梦释真》述及《红楼梦》主旨时曾说:“作者胸中抹煞一切才子佳人小说,而仍有一《水浒》《金瓶梅》为其所不敢轻视,二书皆政治小说而寄托深远者也。”⑤此说与旧以为《金瓶梅》“寄意于时俗,盖有所谓也”⑥“指斥时事”⑦之说暗相契合,虽未为公论,也聊备一说。真正把《金瓶梅》《红楼梦》主题比较研究推向深入的是当代尤其是进入新时期之后。任访秋的《略论金瓶梅中的人物形象及其艺术成就》是当代最早较详论述《金瓶梅》与《红楼梦》关系的论文。该文指出:“对封建社会的丑恶进行揭发,与对封建阶级的罪恶进行控诉来说,这种现实主义的精神,《红楼梦》与《金瓶梅》可以说完全是一致的。”⑧朱捷和蔡国梁在肯定《红楼梦》对《金瓶梅》的继承关系的同时,也较深刻地揭示两书主题思想的同中之异。朱捷《红楼梦与金瓶梅》一文认为:“曹雪芹既严肃地冷峻地剖析了现实世界污浊、朽败的实质,又始终没有放弃他对人世生活的执着和热情。他既痛恨那窒息生命的桎梏,又渴望那解放人性的未来曙光”。而“没有象《金瓶梅》的作者那样绝望,消沉,冷漠。”⑨蔡国梁的《从金瓶梅到红楼梦》则指出:“(《金瓶梅》)的典型意义暗示了天道循环,世道亦循环,难以引起人们对封建社会永存性的怀疑。”而“(《红楼梦》)通过贾家这象征着封建盛世的贵族家庭,”揭示出“由于‘内里蛀空’,自我霉烂,它的衰亡解体是必然的”。⑩徐君慧、卢兴基、郑继家、王永健主要是从文学史传承嬗变的角度,论述《红楼梦》在主题上对《金瓶梅》的继承和创新。徐君慧专著《从金瓶梅到红楼梦》,勾勒了中国古代世情小说从《金瓶梅》到《红楼梦》的发展流程,其中讨论了包括婚姻观、科举观等诸多思想从《金瓶梅》到《红楼梦》的发展变化。⑪卢兴基的《从金瓶梅到红楼梦——寻找小说史的一段轨迹》是一篇很有见地的论文。卢文依据脂批和“《红楼梦》旧稿删改的痕迹”、大胆指出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早期阶段,对它的思想主题,曾有过近似于《金瓶梅》的构思,后几经删改,提升了“思想境界”。《金瓶梅》和《红楼梦》代表了小说史的不同阶段,而中间作为过渡的是才子佳人小说。《红楼梦》的思想精神与十六世纪以后产生的《金瓶梅》和才子佳人小说是同属于一个体系的。⑫郑继家和王永健都撰文讨论《金瓶梅》——清代世情小说《林兰香》——《红楼梦》的发展演变历程,指出三者主题和题材的相似性。⑬这种纵向考察无疑进一步强化了《红楼梦》与《金瓶梅》主题比较研究的历史深度。(2)性爱论《金瓶梅》曾被视为“淫书之首”,其不加掩饰、淋漓尽致的性行为描绘,惊世骇俗,表现了笑笑生带着时代印记的性爱观念。而在由作者揭示“大旨谈情”的《红楼梦》中,虽偶有涉及性的内容,都颇有节制,展示了性爱描写崭新的风貌。对于这一点,张新之曾称之为:“《红楼梦》是暗《金瓶梅》,故曰意淫。”⑭这对后代研究者不无启发意义。新时期思想解禁之后,一些学者开始涉足这一专题的比较研究,但在初期阶段,有些观点的偏颇失当比较明显,如朱星《金瓶梅的文学评价以及对红楼梦)的影响》认为曹雪芹比笑笑生“更深刻”之处只在于性爱描写,提出“意淫”、“风月宝鉴”与写乱伦三者,以表明贾府“比西门庆家更乱。”⑮这显然令人难以苟同。这方面研究比较全面也比较深入的当推傅憎享《红楼梦与金瓶梅比较兼论性的描写》与李建中《从“金瓶梅现象”到“贾宝玉情结”——中国古代性意识之美学嬗变》两文。傅文首先批评阚铎的《红楼梦抉微》是用“肮脏的眼光,专门搜求书中的‘不洁’之处,把《红楼梦》与《金瓶梅》加以比并,认定是‘引人堕落之书’。”然后从作者的立意,描写性行为的形态,性描写与主题、人物的关系,虚实不同的笔法,以及对传统观念、写法的不同处理等方面,比较两书的性爱描写和观念,指出:“《红楼梦》是前此之小说不可以比并的,较诸《金瓶梅》‘直是另一种笔墨’。”⑯李建中的论文则开宗明义地主张“不用道学而用性学的眼光重读《金瓶梅》和《红楼梦》,并透过那个‘淫’字,追寻古人的性意识”,他认为完整体系的性意识,“至少包含三个子系统:性目的,实现目的的方式,目的无法达到时如何解脱。”“‘金瓶梅现象’与‘贾宝玉情结’,其性目的之演变,是从‘传宗接代’与‘真个销魂’的殊途不能同归,到‘情痴’;其性方式之演变则是从‘禁欲’与‘纵欲’的悖论效应,到‘意淫’;“至于性解脱的途径则是从肉体毁灭则“色空”。⑰李文以性爱观为本位,并从历史的角度探索了中国古代性意识的美学嬗变历程,因而具有一定的历史深度。值得一提的还有美国学者史梅蕊的《金瓶梅和红楼梦中的花园意象》。该文运用西方阐释学的理论,在两书中探寻以花园为中心的意象群落,认为两书中的花园都是“‘情’之具体化。”而“‘情’一旦滥用就成为‘淫’,”就意味着“违反既定秩序,最后必然导致西门庆花园和大观园的毁弃。”⑱作为西方最新批评理论的成果,其独辟蹊径,解说了两书主题的悲剧意蕴,思路和方法都可为我国学者所借鉴。(3)色空论较早指出两部小说都有“色空”思想的是俞平伯。俞先生于1954年在《红楼梦简论》里说:“近人阚释《红楼梦抉微》一书,虽不免有附会处,但某些地方却被他说着了。如《红楼梦》的主要观念‘色’‘空’(原注:色是色欲之色,非佛家五蕴之色)明从《金瓶梅》来。”又说:“《红楼梦》的独创性很不好讲。到底什么才算它的独创呢?如‘色’‘空’观念,上文说过《金瓶梅》也有的”。⑲这番议论点明了《红楼梦》在色空观上对《金瓶梅》的继承性。王平的《红楼梦金瓶梅色空观念之比较》表明两书“色空”研究的突破性进展。该文显然已包含了更多文化哲学意义上的当代思考,文章所理解的“色空”也不再是“色欲之色”,而是佛教的重要观念。佛教有“色受想行识”共“五蕴”,其中“色蕴”总括了时间和空间的一切现象。王文进行了三方面的比较:造成由盛而衰的原因,由色至空的过程,“色”的实质和“空”的结局。如在第三方面比较时认为,《金瓶梅》的“色”是“财色”,而“空”则是“轮回转也。《红楼梦》的“色”是“美好情感”,而“空”则是“遭到毁灭”,“宣告了身心俱灭的彻底死亡。”⑳可以看出,这是一种充满哲学风味的文化阐释。此外,还有研究者讨论了两书在其它思想观念上的相互联系。如李裴《金瓶梅与红楼梦的时间观念及其审美效应》,从时间观念的差异来把握两书的思想内涵。[21]董芳的《已见寒梅发,复闻鸟啼声——试论金瓶梅红楼梦的美学分野》和《女性自我的失落与蜕变——简析金瓶梅红楼梦的妇女观》两文则分别讨论了两书既相区别又相联系的生命观、情欲观、死亡观和妇女观。[22]二、形象的比较研究文学是人学,《金瓶梅》与《红楼梦》都塑造了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不少已成为中国小说形象画廊中不朽的艺术典型。民国时期,阚铎、灵犀比较关注《金瓶梅》与《红楼梦》人物形象的比较研究,但由于他们没有正确的艺术观作为指导,只是对两书人物机械地进行对勘比附,因而走人了索隐的歧途。阚铎在《红楼梦抉微》序中阐明撰书的起因,认为“《红楼》全从《金瓶》化出,”“每读《红楼》,触处皆有左验”,所以他在书中认定:“黛即金莲”,“贾珍与可卿,即花太监与瓶儿”,“李纨即孟玉楼”云云。[23]堕入恶趣无法自拔。灵犀的《金红胜语》所论几与阚铎相同。[24]这种以考证比附为能事的研究多遭后代学者的批评。相对而言,痴云《金瓶梅与水浒传红楼梦之衍变》一文较为中肯。在谈到两书的人物形象时,该文认为:“《金瓶梅》注重实际,个中人物贪财好色,趋势嗜利之状,不论何时何地,皆能遇到。”“《红楼梦》则不然,其写富贵骄侈,虽悉在人耳目,其主要脚色如宝玉钗黛诸人,完全出于理想,恐欲界之中千古不易一见。”[25]这段论述不仅指出两书人物迥然不同的精神品性,更把握了两书艺术表现的实质。在具体人物比较时,作者一方面认为:“宝钗、黛玉亦从金莲、瓶儿变化而出,”另一方面也指出“西门庆之嗜淫欲,贪货财,宝玉则谈情爱,薄利禄,撰著之人,命意不同,各逞其才艺。”[26]痴云的这些见解可以提醒人们:在两书人物比较研究时,一方面应该看到彼此存在着惊人的相似处,另一方面又不能简单地加以等同。孙逊《红楼梦与金瓶梅》是新时期较早专门论述《金瓶梅》《红楼梦》两书关系的论文。孙文认为:“《红楼梦》的人物描写,正是直接继承了《金瓶梅》的现实主义传统,同时又远远超越了后者。”首先,“《红楼》和《金瓶》都敢于写‘真的人物’,因此它们在写及人物的命运时,没有采取瞒和骗的态度,而是严格遵循了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如实地写出了这些人物的悲剧命运和命运的悲剧。”其次,“《红楼梦》不仅在典型的数量上要大大高出《金瓶梅》,而且同是塑造得比较成功的艺术典型,前者的思想艺术容量也要比后者更加丰富和深刻。”此外“《红楼梦》在人物描写上还有一个最主要之点是《金瓶梅》所根本欠缺的”,那就是它不仅写了“肮脏的人物”,而且成功地塑造了“一系列闪烁着理想的光辉和洋溢着生活的诗情的艺术典型。”[27]孙文能较早地以辩证的眼光看待两书人物塑造的艺术成就,客观公允的立场是值得肯定的。在八十年代初期,还有曦钟发表了《“深得(金瓶壶奥”——略谈曹雪芹对金瓶梅的艺术借鉴》和《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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