诠释新加坡发展的新径

詮釋新加坡發展的新路徑107詮釋新加坡發展的新路徑：監視社會研究的新解與展望董娟娟國立暨南國際大學公共行政與政策學系副教授摘要近年新加坡在全球化的浪潮下，憑藉著監視社會的運作使其威權政治與知識經濟得以相容並存，監視社會控制不僅成為其面對高風險社會的有效因應之道，且進而形塑出結合威權政治、知識經濟與監視社會三位一體的獨特發展模式。這一「後現代式」的監視權力觀點其實並未否定既存的現代式威權操作對其市民社會之控制，而是增補新加坡在進入網絡數位時代後，政府如何藉由對市民社會的監視控制以維繫其威權統治。目前監視社會的探討仍多偏重於監視科技對社會現況的衝擊和影響，這樣的研究方向雖得以論證全球監視社會的「匯聚說」，但卻欠缺對特定監視社會發展的歷史生成進行探討，如此將難以解釋不同國家監視社會發展的主、客差異及其在監視進程上的發展意義與影響為何。本文認為目前監視社會研究所面臨的限制可透過歷史脈絡檢視的研究路徑來改善，亦即從監視社會理論的探討起步後，將新加坡監視社會控制與既有建制的連結置於其歷史脈絡中去察考，便能建立起監視社會與既有建制間的　作者衷心感謝學刊的兩位匿名審查人、主編與編委會提出的寶貴修改意見。電子信箱：[e-mail]。◎《台灣政治學刊》第九卷第二期，頁107-151，2005年12月出版。108《台灣政治學刊》‧第九卷第二期‧2005/12‧〈研究論文〉歷史動態分析，增進研究者對新加坡監視社會發展之瞭解。關鍵詞：新加坡發展、圓形監獄、超級電子全景敞視主義、監視社會理論壹、前言全球化論者常認為一個國家的全球化程度愈高其社會開放程度也愈高，而且在新興資訊、通訊科技的影響下，資訊愈流動社會也將更加開放、民主（Kearney2001,61;2002;2003;2004），然而，當這些論述應用在觀察新加坡社會時，卻顯得格格不入，原因是新加坡在有關全球化經貿以及資訊化程度指標上往往高居世界前幾位，但星國的社會控制依然相當嚴密。新興科技如發達的網路在星國是否扮演民主培力、增能的要角？反對者認為網路在新加坡僅是實體社會控制場域的虛擬延伸，無法成為民主賦權（empower）的有力載具。新加坡進入網路、數位時代已逾十載，其網路利用率也長居世界前茅，但新加坡的軟性威權體制卻仍然持續，這一極為弔詭的案例自然引起眾多的關注與研究；其中，監視社會研究是近年探討新加坡威權政體如何持續的最新解釋面向，這一研究對星國如何調和威權政治與知識經濟的兩難，具有相當的啟發性，也由此匯聚了資訊社會學與發展社會學的研究範疇。近年來，長期執政的人民行動黨運用後現代式的監視權力，作為星國在全球化衝擊下仍能發展知識經濟與確保威權控制的途徑。雖然，這一後現代式的監視權力控制，似乎與星國向來著稱的現代式權力控制－威權統治與嚴刑峻罰有些抵觸，但在星國的巧妙操作下，監視社會控制卻成為其面對全球化衝擊的有效應對之策。詮釋新加坡發展的新路徑109不過，監視社會的研究雖提供吾人瞭解新加坡威權發展的新解釋但此詮釋也同樣面臨一些限制，亟需研究者的集體思考以圖超越相關限制。在監視社會理論抽象的指涉中，星國常成為該類論述的實徵案例。根據長期研究監視社會的學者DavidLyon的界定，傳統上「監視是對特定可疑對象採取有目的的凝視」，而在資訊時代「監視是對個人資料的收集與處理，不管這些資料能否辨識，其目的是在影響或管理那些資料遭到收集者」（Lyon2001,2）。「監視社會」則是「依賴資訊、通訊科技（informationandcommunicationtechnologies）作為行政和控制過程的社會」（Lyon2001,1）。Lyon對監視的界定顯然和法國社會思想家傅柯（MichelFoucault）對監視與監視社會的觀點有些差異，主要是傅柯對監視箝制身心抱持較負面的立場。雖然，傅柯於1984年去世時，網路（Internet）尚未問世，他卻早已使用網絡（network）的監視概念，這用於論述21世紀的監視社會分析時仍顯出高度的前瞻性。傅柯認為監視權力的運作，已無所不在的滲透到個人生活中，展開對個人日常生活及身心極為精緻的控制，這一極為細微管制的網絡逐步結合日新月異的科學技術，而建構起全面的監視網絡，讓監視權力得透過參差的細節、複雜的程序、差距的排列、普遍的組合而在無時空中斷的模式下被操作著。依傅科的觀點，社會機體也就成為一個滿佈眼睛的細密感知領域，而最重要的是，規訓網絡更與國家的權力控制連結起來對日常生活進行滲透、觀察與統治，而使社會成為一個「監視社會」（劉北城、楊遠嬰譯1992,208-216），即監視雖日益隱藏且不公開，但監視卻愈趨向全面性、系統化110《台灣政治學刊》‧第九卷第二期‧2005/12‧〈研究論文〉與敏感。隨著資訊社會的進程，監視的拓展工具也隨電腦、資訊、通訊科技的擴張，將監視收集的資訊儲存、比對、檢索、處理、流通和市場化，讓監視成為維持社會秩序、增強社會控制的重要手段，這是現代資訊社會發展後日益明顯的一大關鍵特徵。以2002年新加坡最賣座的華語電影「小孩不笨」為例，開場旁白以「監獄」譬喻這個城市國家，透過電影文化事業的嬉鬧文本，整部劇情環繞著被成人世界期許、監視、控制而壓抑的透不過氣來的學童生活，來諷刺執政黨與新加坡人民間的關係。長期從事新加坡民主運動的JamesGomez也以「現代警察國家」（modernpolicestate）形容星國高度的社會控制（Gomez2002,19），近年來學術研究更以「高度監視社會」（highlysurveillancesociety）一詞詮釋新加坡社會的特質。新加坡的監視社會是藉由各種監視媒介如監視器、網路與監視資料庫的連結與再現，1整合了成實體空間與虛擬空間的數位化監視網絡。2公共空間上，幾乎每棟建築物內外都設置了隱蔽的監視1例如新加坡的人口、住屋登記系統登錄很即時，只要擁有身份證號碼，就可追溯到該位民眾。近年國際間一項大規模的華人飲食、生活習慣與健康定群追蹤調查研究，主持者選擇在新加坡採樣，主要因其人口資訊、住屋等戶政資料即時且穩定，就算是十餘年的追蹤研究，特定人口仍容易被“追蹤”得到（新加坡醫學消息2003）。22004年7月底，作者在新加坡著名的Esplanade-TheatresontheBay（當地人俗稱大榴槤或蒼蠅眼的劇院）等待友人時，恰好觀察到星國監視社會的實景。時間約近晚間七點，在二樓背海面陸那一邊的表演廳附近擺設了兩隻獅子的裝置藝術，兩位約十歲的男孩觸摸與拍打這對底座標示著Donottouch!的獅子，正當男孩拍打的勁道加大時，不知從何處竄出兩位保全人員，當場喝叱兩位孩童的行動，與作者同行目睹的其他兩位人士也未察覺保全人員從何而來。其後作者試圖找尋監視器之所在，發現在挑高處有幾個半圓球體，可能是監視器。這處形似兩顆榴槤的劇院，是近年星國號稱鼓勵創意與冒險行動的藝術殿堂建設，然而隨處所見卻是各種禁制行動的警語。限制性規範的標語與其號稱的激勵創意與鼓勵冒險的行動頗相抵觸。詮釋新加坡發展的新路徑111攝影系統，且為達到更好的監視效果，鏡頭還可調節遠近追蹤目標物（Gomez2002,42）。連結建築物監視系統的是道路上的監視措施，依政府規定所有車輛必須安裝「讀卡器」，以配合特定道路實施的「公路電子收費制」（theelectronicroadpricingsystem,ERPS），「衛星掃描交通系統」、「高速公路監察與提示系統」（俗稱公路電眼）」、「衛星傳呼計程車系統」（satellitetrackingsystem）等多重監視設備。另外，在生活環境方面，電梯中的攝影機可錄下吐痰者，尿液偵測器（urinedetector）可抓到撒尿者，當儀器感應尿味後警鈴大作，梯門更將緊閉至執法人員趕來，若遭法庭定罪處罰可達台幣4萬元。（林若雩譯1999,61;汪惠迪2002）星國不僅是監視的硬體設備發達，監視軟體的設計也頗負盛名，近年新加坡南洋理工學院的研究人員，發明一套可即時分析傳訊畫面的網路監視軟體，該系統能分辨公共空間的正常行為和可疑行動，準確度至少達到九成五（Hyatt2001），監視應用科技的設計與成果顯示出新加坡對監視科技的高度需求與投入。換言之，在以規範安全、順暢交通，維護環境清潔作為星國推動觀光、旅遊的宣傳背後，潛藏的是幾乎無所遁逃的監視系統。過去對於新加坡威權政體的研究，多是將其威權運作置於「現代式」的權力研究架構下，近年來則新加入「後現代式」的權力觀點，也就是將傅柯著稱的監視權力施展（劉北城、楊遠嬰譯1992），應用在論述星國晚近的社會發展上。後現代式監視權力的考量，並未否定既存的現代式威權操作對星國市民社會的控制，而是在增補進入網路數位時代後，星國所隨之擴展對市民社會的監視控制以維繫其威權統治。在全球化的浪潮112《台灣政治學刊》‧第九卷第二期‧2005/12‧〈研究論文〉下，論者認為新加坡因監視社會（surveillancesociety）的進程使其威權政治與知識經濟得以相容並存，這一城市國家事實上採取的是結合威權政治、知識經濟與監視社會三位一體的獨特發展模式（董娟娟2004a）。無疑，目前對監視社會的探討仍多偏重監視科技對社會現況的衝擊和影響，這樣的研究方向雖得以論證監視社會的「匯聚說」，但欠缺對特定監視社會發展的歷史形構進行探討，將難以解釋不同國家監視社會發展的主、客差異及其在監視進程上的發展意義與影響為何；也就是，理解個別監視社會形塑的歷史脈絡與特定發展是極為重要的課題，如此，方可避免陷入以監視理論框限或套用特定國家發展的研究窠臼。本文認為目前監視社會研究所面臨的限制可透過歷史脈絡檢視的研究路徑來改善，亦即將新加坡監視社會控制與既有建制的連結置於其歷史脈絡中去察考。從監視社會理論的探討起步後，研究者若能連結起監視社會論點與新加坡的社會發展，並將此連結置於星國特定的歷史脈絡中檢視，便能建立起監視社會與既有建制間的歷史動態分析，增進研究者對新加坡監視社會發展之瞭解。本文就在探討監視社會理論與其實徵的應用，接續以往獲致初步的研究結果，作者深覺必須對監視社會形成的歷史脈絡進行檢視，才有助於瞭解新加坡監視社會的發展與未來展望。當然，監視社會歷史生成的研究不是一篇論文的篇幅即可完成，實有待更多後續研究的挹注。詮釋新加坡發展的新路徑113貳、監視社會理論（SurveillanceSocietyTheories）監視社會理論的發展進程，包括古典的老大哥（BigBrother）、圓形監獄（Panopticon），當代的全景敞視主義（Panopticism）、超級電子全景敞視主義（Super-electronicPanopticism），以迄最新的監視社會論點，這些概念所指涉的「監視」意含，依隨資訊、通訊科技進步所展現科技輔助監視功能的提升而愈趨彰顯，使得監視社會伴隨著資訊社會的進展而同步壯大。以下將重點地呈現監視社會理論的內涵。一、古典監視社會理論（一）老大哥（BigBrother）喬治．歐威爾（GeorgeOrwell）的《一九八四》出版於1949年，描寫在極權社會中，政府在每個家庭與工作場所裝置了無法關閉的螢光屏，無所不在地嚴密監視人民日常生活的一舉一動－「老大哥正在看著你」。歐威爾的《一九八四》已提及當被監視者處在監視螢光幕下，無法確定監視是否有間歇時，只能依本能假定思想警察無時無刻監視著自己（董樂山譯2001,15-16）。監視機制透過螢光屏與思想警察，包括陌生人、家人、同事、朋友及少年偵查隊等各種監視者，集體形塑出書中所描述的極權統治，科技監視在此書中只是監視控制的部分來源，非科技手段的人際監視其實才是「老大哥」進行監視的重要成分。114《台灣政治學刊》‧第九卷第二期‧2005/12‧〈研究論文〉監視不只限於歐威爾書中對極權社會的預言，如今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監視科技更是變本加厲的侵入公/私領域，甚至可用「真假莫辨的虛擬」來代表真實的複製與再現。歐威爾所處的時代距今雖遙遠，但他對監視的豐富想像已因科技進步而成為我們真實生活的一部分。除了國家此一監視來源外，雇主、資產階級與日常生活中或隱或現的各種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