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荣 儒道智慧与领导人文素养

1傅佩荣：儒道智慧与领导人文素养南怀瑾曾说“一片白云横谷口，几多归鸟尽离巢”今天谈国学，有一种国学热，但是你讲热，那到底什么是国学呢？如果用广义来说，经史子集都是国学，念完有什么用呢？念完都老了，所以你要选择，为什么选儒家道家呢？有一定道理，我一会儿做简单说明。我们都看三国演义，都知道曹操成功了，关羽失败了，很明显，这是历史的事实，但是很少人崇拜曹操的，大多数人多崇拜关羽，把他称为关公，老百姓最崇拜的三位神明就有关公，你看香港的电视剧，黑道白道都要拜关公，为什么我们要崇拜一个失败的关公呢？因为他忠义节孝，谁告诉我们做人做到忠义节孝是好的呢？儒家。所以你要懂中国历史的发展，你要懂中国历史文学里面含藏的价值，否则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失败的人，谁不希望在事业上成功呢？为什么没有人崇拜曹操呢？所以要说中国文化的特色、儒学的精华，是儒家教给我们价值观。但是儒家也很模糊，以前打倒孔家店、孔子，为什么后来又要崇拜孔子呢？中国有山水画，跟西方的油画差别很大，我们的山水画很大一块是留白，很大一块没有画，外国人一看太浪费了，把它填满了，中国人就是要留白，让你感觉到有喘息的空间，不要填满，空白也是充满想象创意的空间。你看到一个人在山里面过着悠哉的生活与世无争，你觉得这种生活也值得相望，谁教我们的？道家。所以你要懂得中国传统以来真正高尚、高雅的人生哲学、生活情调，你就要学儒家、道家，并且我想说讲做人处事只有这两家，儒家和道家基本是塑造中国人心灵的主要思想。因为儒家的思想简单来说就是让个人的成就跟社会结合起来，你个人要发展一定要跟社会结合，不能脱离人群，这是儒家。道家到40以后，中年了就要学道家，为什么？到中年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不见得有正义，怎么办？学道家，放开。到50岁以后再学易经，各位大部分都不到50，下午讲易经点到为止，让你有一个概念，将来你再学，为什么要到50以后呢？因为学易经占卦容易解卦难，怎么解呢？你学习生活经验，所以是有阶段性的。我们先说儒家，我讲一下我为什么要学儒家，今天讲国学，好像突然出来很多国学的专家了，我并不是现在才学的，我学儒家是30年以前，1980年我到美国耶鲁大学念书，一到学校住进宿舍一看有一个日本同学，我心里就很别扭，因为八年抗战日本人对我们太坏了，但是我们四个人一个卧室，经常看电视就要聊天，一到周末美国同学就去旅游了，到处去玩。亚洲去的同学人生地不熟的，到了周末就跟日本人聊天，我还是满喜欢跟日本人聊天的，因为我遇弱则强，我跟日本人讲英文特好，有一天我们就聊天，聊到孔子，日本人就很兴奋，我说你兴奋什么？他说我认识孔子，我说你日本人怎么认识孔子呢？他就拿一张纸，写一段孔子《论语》里面的一段话：“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他说日本人在中学时代都要背论语，当时我很震撼，我们自己中国人不把儒家学好，都被外国人学去了，日本人学儒家学得很认真，韩国人学儒家学得很彻底，都比我们珍惜，我们怎么办呢？很多年之后，我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有两位韩国教授，写论文要证明孔子是韩国人，他们也写得头头是道，找了很多资料，怎么说呢？你看孔子的爸爸妈妈是谁？他小时候的生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在韩国长大的，长大之后从朝鲜半岛坐船坐到山东半岛，正好是鲁国，他们一片诚心很希望把孔子改一个国籍，我们总是不太有兴趣，韩国人说我们接收了，韩国人对中国文化崇拜得不得了，但是我们自己的传统为什么要让别人接收呢？台湾没有文革，我们小学的时候都要念论语、四书，考试的时候都要考，大家都不喜欢，总觉得有压力，所以考完就忘记了，偶尔背一些也没有什么用。我女儿上高中的时候，放学回家跟我抱怨，说这个孟子怎么那么喜欢讲话呢？他讲了那么多的话，我们就要背，他就不能少说几句？所以我们小时候学这种东西也没有用，但是慢慢长大以后才发现儒家了不起，但是还要研究，你如果不研究只当教条来背你不会喜欢的。2我自己学习儒家30年有很多的心得，最主要的是什么心得呢？我们知道很多人小孩子背三字经，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第一句就错了，因为三字经是南宋末年的学者编的，所以编的时候就把南宋当时的思想、朱熹的观点加进去，第一句话是朱熹说的人性本善，第二句才是孔子说的“性相近，习相远”，在《论语》的第二篇阳货篇子曰：“性相近，习相远。”孔子为什么只说性相近，习相远，而朱熹就要说人之初性本善呢？这两个不一样，我们先思考一下孔子会说人性本善吗？因为人性本善是不成立的概念，你见过谁性本善呢？孔子说，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孔子说善人我没有见过，见过有恒的人、一生行善的人就不错了，孔子怎么会说人之初性本善呢？孔子说的是什么？君者三戒，你要成为君子，请你三方面小心，“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年轻的时候不要好色，壮年的时候血气方刚，戒之在斗，不要好斗，老年的时候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不要贪得无厌。什么叫血气？人有身体就有本能冲动欲望，这就是血气，有这个身体，一辈子都有烦恼，一下好斗、一下好色、一下好得，所以孔子劝我们做人要小心，一辈子都不能松懈，孔子算很客气了，把人的缺点分为三个阶段摆着，他忽略了一点，有些人同一阶段就有三个毛病，这个人是谁呢？是齐宣王，隔了一百多年以后出来了孟子，孟子见齐宣王，孟子的年纪比齐宣王大了一截，齐宣王看到孟子这个老夫子很有学问，并且愿意教他，终于坦白从宽了，齐宣王说“寡人有疾”，三个毛病，“寡人好色、寡人好勇、寡人好斗”，他也奇怪孔子说三个阶段三个毛病，我怎么一个阶段就有三个毛病呢？所以孟子这个老师了不起，是儒家的传统，教别人知道该怎么教，孟子说你好色吗？没有关系，你只要让每一个人都好色，男女都可以成家不就很好吗？这叫推己及人，你不可能让国家领导收敛自己呢？权力使人腐化，古代也有一样的，所以孟子说你让别人也好色，你就可以收敛，让别人都可以过平安幸福的生活；第二你好勇，孟子就分析勇敢分两种：小勇和大勇。什么叫小勇呢？走在路上有人瞪我？立刻拔刀，你敢瞪我？这是土流氓，这种小勇有什么用？真正的大勇是什么？天下乱的时候，一发脾气，天下就安定了，像周武王一样，你要学就学周武王，不要学土流氓，这很聪明，是怎么教人的方法，给他分析概念。第三你喜欢发财吗？让老百姓都发财，你的税收自然增加了，等于让你有各种偏差的作为，可以让别人跟你一样，天下人都有这样的愿望，你就让天下太平吧。这是儒家教导帝王的。各位想想，这样的孔子会说人性本善吗？当然不会，孟子说得更直接，有很多人说孟子讲人之初性本善应该是对的吧？错，孟子说什么？他说一个人吃饱、穿暖的时候，不接受教育就接近于禽兽，很简单，“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这是孟子的话，所以在儒家正统的思想来说人性不是本善的，那是什么呢？人性是向善的，改一个字就对了，向代表什么？代表力量，力量从何而来？从真诚而来，所以整个儒家思想就是两个字：真诚。为什么？因为人是所有动物里面唯一可能不真诚的，各位什么时候见过猫学狗叫？没有的，只有人会演戏、会作秀、会变脸，其他的动物都很直接，直来直往的，人类不一样，关键是人太聪明了，因此人就有真诚不真诚的问题。我们年轻的时候一样，我记得我中学的时候坐公交上学，一上车中学生抢位置是很厉害的，身手矫捷，一上车就可以抢到位置，抢到位置就很得意，坐着很舒服，结果下一站老太太上车了，同学们的反映都很奇怪，有的突然睡着了，有的拿出书来看，有的把脸转向窗外了，大家都在计较，他比我年轻，他比我力壮，他比我健康，他不让座，为什么让我让座？大家都在计较，没有人让座，老太太只好站着，车继续开，一刹车，老太太摔一跤，老太太一摔跤，同学们统统都站起来了，为什么？因为老太太摔跤太惨了，他这时候才想到，宁可忍受汽车的颠簸，不能忍受良心的煎熬，人是有良心的，良心会给你煎熬，但是不要忘记，良心本身不是善的，良心是对人有要求，当你说人有良心的时候，代表个人对善有某种要求，他不见得做到善。天下人都有良心，不见得天下人都是善的，你只要是真诚的，良心就会发出一种要求让你去行善。所以这是儒家思想的关键，通3过教育启发你的良心，让你真诚而自觉愿意孝顺、愿意守信用、愿意帮助别人，是由内而发，如果你不真诚，只有计较厉害关系而已，这是儒家真正的思想。所以，孔子说，“仁乎远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只要我愿意行仁，立刻就可以做到，就像我坐在车上，我愿意行仁，老太太一上车我立刻让座，为什么？真诚。孟子也说过，一个人真诚的话，一个人反省自己，发现自己真诚，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快乐。所以整个儒家的思想就是真诚，真诚才有力量，力量由内而发，让你做该做的事。人生就是一句话，化被动为主动，把你被要求做的事变成主动要做的事，动机在内不在外，这样一个人就有力量。我们讲的人生是人与人相处是关键。我们学到管理，我们说怎么跟别人来往？在古代只要念书都是要做官的，因为古代没有教学这个行业，也没有知识普及的问题，以孔子来说，孔子为什么说我“吾十有五而至于学”，他十五岁求学，为什么这样讲？因为孔子在古代的背景非常可怜，我们要学一个人，不要学富贵之家的小孩，他生下来就有富贵，我们怎么学也没用，我们要学的贫贱之家，什么都没有他能成功，我们就有希望，孔子就是最好的例子，3岁爸爸过世，17岁妈妈过世，成长的过程中，他同父异母的的哥哥过世，到67岁他的夫人过世，到70岁他的儿子过世，这个人的命有史以来很少有这么惨的，你要真找人算命的话，孔子的命是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统统克光光，到了70几岁是一个孤老人，还有一群学生，所以如果从表面上来看，这个命太凶了吧？这不是你能选择的，人的遭遇是命运，不是你能控制的，你能掌握的是自己，建立自己人生的使命，这是儒家教我们的。所以孔子小时候很惨，3岁爸爸过世，他根本就是非常穷困的家庭背景，又是单亲家庭。他为什么15岁离职求学呢？因为古代的小孩念书只能念到15岁，古代的社会农村里面都有所谓的乡塾之教，在每年秋收的时候，忙完了就由乡村里面比较年纪大的、有学问的、退休的老人家教小孩子学习，两样东西：一个是文化常识，一个是基本武艺。什么是文化常识呢？你是鲁国人就要知道鲁国的祖先是周公的儿子，你是齐国人，就知道齐国人的祖先是姜太公。基本武艺，你是男生就要学会射箭、驾马车，这个学会将来可以去作战、当兵，所以孔子15岁以前把这些学会了，学会以后就没有地方再学了，因为古代有大学，只有贵族子弟才能上大学，孔子没资格，所以孔子怎么办呢？到处向有学问的人请问，有学问的人看到一个15岁的青少年找来跟他学习，他也很乐意，结果他最后学得比谁都好，这是孔子靠自学而成功的，他十五岁立志求学，三十不惑，四十而立，五十而知天命，他的生命一路向上走，不是升官发财，是成就了自己的生命、成就了自己的人性。所以我们讲人性向善的时候，还要分析什么是善，人性向善的力量，力量是真诚而来，由内而发。但是什么叫善呢？这是重要的关键，你如果问西方的学者，什么叫善？他肯定告诉你善的定义，他会告诉你善是恶的反面，什么是恶呢？恶是善的反面，到底怎么办呢？他不愿意讲清楚，因为善恶落实到具体的内容很难说一定是善什么是恶。比如杀人是恶的，打仗一定要杀人的，那你说打仗杀人算恶吗？所以有很多附带的条件要思考，我们讲儒家就比较简单，儒家所谓的善一定是我跟别人之间关系的实现，所以善不能离开人与人之间，这里面有两个问题，第一我对待野生动物很好，保护流浪动物，算不算善呢？不算善；我如果敬拜鬼神，虔诚去盖庙，算不算善呢？不算；我要说明这两点，让各位知道儒家是明明白白的人文主义，但是这种人文主义是开放的人文主义，这种思想有非常大的特色。那么一个人保护野生动物不算善吗？在我们印象里面想到野生动物第一个上榜的当然是熊猫嘛，因为熊猫是国宝，很可爱，我们要好好保护，那假设现在四川发生地震，你去救援了，看到山崖上挂着两个东西，用望远镜一看，左边是一个人、右边是一个熊猫，请问先救哪一个？有人说先救人很好，但是你再一想人终究有13亿，太多了吧？先救熊猫吧，熊猫可是稀有动物，你这样一想就错了，一定要先救人。我年轻的时候对孔子的印象就很深，为什么？孔子有一句话，在《论语》里面，“厩焚之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12个字就把我给说服4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