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架子床看明式家具的评判标准

从架子床看明式家具的评判标准2015年08月03日来源：雅昌艺术网专稿作者：张辉如有人问，在不可尽数的黄花梨家具中，有没有一件可以指为经典中的经典，代表最高成就者之一?那么我们会回答，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这件清早期黄花梨架子床(月洞门罩式)可堪大任。如你想走个捷径，仅仅通过一件家具略窥全豹，了解明式家具的结体工艺、雕饰、美学成就、观念价值表达，那么这个架子床是个很好的选择。如你提问如何具体评价一件明式家具的优劣高低，笔者也尝试借此床条列说明。清早期黄花梨架子床(月洞门罩式)图一长247.5cm宽187.5cm高227cm(见朱家溍:《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全集.明清家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商务(香港)印书馆))清早期黄花梨架子床(图一)，前脸成月洞门罩式，门罩为三扇组合，上部为横扇，左右侧各一竖扇，形成月洞门样式。它连同后围子、侧面围子和挂檐，整个床体上部均以攒斗四簇云纹装饰，计有数百余云纹，又以十字纹连接，纵横缤纷，似不可尽数，工笔重彩，令人目眩神迷。显然此为明式家具晚期的变化式，变化得更加华贵和秾丽。工艺是一种手艺，它在千百次的重复锤炼中，打造出美轮美奂的作品。我们惊奇这些锦绣般的攒接奇葩之余，定睛观察床下部雕刻图案群，会更为震撼。图图有心，处处存意，其观念寓意之强烈，浮雕技艺之奇绝，堪称明式家具之观止。后背正围子中段(图二)，其下部攒框装心板，开光中似浮雕繁茂的草蔓，但细观之，右侧为大小螭龙纹相望，左侧则大小螭凤互动，意均为“子母螭”，寓意“教子”。右龙左凤同时又构成龙凤和鸣之态。一方面龙凤比肩，另一方面是父(母)教子受，构思缜密而对仗，这在明式家具中，无出其右者。图案似借鉴玉器图案，已经呈现“紫檀工”特点。后背正围子中段图二右前门围子下部装心板上(图三)，亦为螭凤纹，螭凤头面前为卷草形对称的“双螭尾纹”。大螭凤身上，有正反一对小螭凤纹。在相对的左门围装板上，则是浮雕螭龙纹，一大二小螭龙，仍为“子母螭”主题。右前门围子上为一大二小螭凤纹，左门围上为一大二小螭龙。又一次龙凤相对，又一次子母同在。这对我们理解子母螭龙纹很有意义。龙凤呈祥之际，表达着教子成龙的期盼。右前门围子下部装心板上图三床牙板呈壸门式(图四)，分心花为兽面纹，上方为相对更大的兽面纹，兽面纹成双成对，是特意的设计。这类兽面纹图案表明此床年份接近清中期。架子床牙板(图四)牙板的螭龙纹呈现出“走兽式”风格，表明年代为纹饰的兼收并蓄期。牙板中心两侧分别为精致繁密的大小螭龙纹样的“子母螭”，这也具有经典意义。明式家具牙板上左右呈现两组完整的“子母螭”纹样的实例较少，左右螭龙间加“双螭尾纹”(卷草纹)的形态则很多见。可贵处正在此处，前者的明确的繁复形态对理解简洁的后者含义具有启发意义。我们认为，在明式家具“纹饰简化”机制下，那些只有成对螭龙加螭尾纹的图案范式就是左右两组子母螭龙纹饰的简化形式，这是一种权变的替代。图像观察中，以可考之图像考究者的含义去理解简略者的含义，这应该是一个基本方法。当器物贵重、家具构件面积较大，又刻意求工时，有的器物牙板上大小螭龙形象会一同完整出现。而在许多一般性(比较而言)家具的牙板上，或构件面积偏扁长或狭小时，往往呈左右相对的螭龙纹中间为卷草形对称的“双螭尾纹”，共同构成左右“子母螭”。腿肩为象面纹(图五)，顺三弯腿下垂至足底成“象鼻卷珠”纹。腿之正侧，有一条少见的“正面双目”式螭龙纹。“正面双目式”大螭龙纹前为一条回首小螭龙，一大一小，其旁又饰一个螭凤头，组合意味深长。床腿(图五)这里出现了“正面双目式”螭龙纹，此前我们称之为“万历螭龙”，它的式样似乎不同于侧身、单目、张嘴之“康熙螭龙”。但在此它因与清早期其它图案共存，年代已与明晚期的“正面双目式”螭龙纹无关。对于这种与晚期符号同在的早期式样的符号，年份匡定自然以晚期符号为准，这是断代的基本方法。历史旧式往往被传承或被复古，这是图案发展中常见的现象。束腰拔高，以竹节矮老隔出了五个空间，展示连环画式的组图(图4、图5)。从右向左看：1.喜鹊石榴图;2.喜鹊登梅图;3.鸾凤如意图;4.鸳鸯莲叶;5喜鹊寿桃(多喜多寿之意)。意为庆贺新婚之喜、祝福新婚夫妇和美、期盼多子。这些婚庆时常用图案与多处子母螭龙纹共存一器之上，确凿无疑地坐实了子母螭龙纹使用的时机亦在婚庆之时，它们像证据链之中的多个证据形成互证。龙凤呈祥、子母螭龙(苍龙教子)、榴开百子、喜鹊登枝、鸳鸯莲叶、鸾凤呈祥等图案，是婚嫁时表达喜庆、望子成才、新婚夫妇恩爱的传统图案语汇，它们咸集一堂，明确无误地表明这个架子床购置或打造的用途。年代判定上，牙板中间的兽面纹表面其年代偏晚，大小螭龙呈走兽式年代也偏晚，床围上玉雕工式、“乾隆工”式的图案也表明了年份。仿竹矮老、高束腰、兽面纹、分心花、拐子纹化螭龙纹、大量的写实性的花鸟纹，均表明其年代晚至清早期的末端。如何评价一件明式家具的综合价值呢?归纳大致有以下几项：材质的物理价值、造型的独特性与视觉美感、制作工艺难度、观念表达、时代意义的典型性、历史文献价值、稀少程度、传承和出处。千端万绪，我们的探讨不妨以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月洞门罩式黄花梨架子床为例，研讨明式家具个例的评价标准。一、材质的物理价值。作为珍贵材质，此床用料颇多，体量高大，其物理价值不让他人。美材是尊为人类通则，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而美材的“量值”即体积和重量是可度量的，有操作性的。同等品质者，自然“量值”大者胜。虽然我们反对唯材质论，但却必须重视材质。不但重视材质，而且重视材质的量值，这就是奢侈品的特点，借一个类比，钻石离开量化，其价值高低谁能说清呢?其价值评估的重要值数是多少多少克拉。明式家具的量值的概念未曾被人明确提出，然而早已时时刻刻潜伏在我们打量一件黄花梨家具的眼光中。二、艺术价值。艺术品的核心价值是其独特的艺术性。正如所有艺术品的评价中，越具原创新意、视觉越丰富、表达方式越独特、艺术语言越生动独特的作品，其艺术价值和经济价值就越高。作为工艺品也应通用此标准。若简单地从技术上讲，造型比例、尺度越合理者，雕刻形象越准确，条线越精细，多而不乱，笔触密度极大且和谐者，工艺技巧难度越大者，其审美含量就越大，品质也就越高。为了表述的化繁为简，我们不妨启用“必要劳动量”的概念。工艺品加工价值评价中，必要劳动量使用越多其价值就越高。在同一个工艺品领域中，一个作品的价值量与其加工中(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消耗成正比。相对常见的是四柱、六柱架子床，而本例月洞门的造型是别开生面的一款，正看面方中有圆，无疑借鉴了江南庭院中的同名门式，在表达对曲圆审美的追求同时，三扇门罩成为呈现灯笼绵攒接工艺之美的舞台。灯笼绵攒接工艺要求构件尺寸严格划一，左面一材若毫厘，整个一排形象则向右错位。它在架子床上是独创而独特的。如果说方的美感是刚性，那么圆的美感则是柔性，具有女性气质美感。方的平直严正适合表达人工的秩序和理性感，圆之优美弧线，给人以自然、优美、阴柔、丰满、感性的感觉。它在图像设计和雕刻上，也是图案最丰沛饱满的范例。牙板、束腰、腿足、四面围子的底侧，雕饰密不透风，这无疑是必要劳动量极大花费的结果。有雕饰的器物如此，另一类光素的明式家具杰作亦然，作品的结构形态、框架式样，比例的合理和尺度的美感，曲直、斜正、纵横、主宾等各种关系处理，动静、刚柔、对比、呼应、映衬、均衡的效果，其上佳者都体现着必要劳动力量的更多消耗。那么有人说，齐白石睡觉前的逸笔草草为何胜过别人终年之作，答曰：绘画是另一领域。但即使是绘画，齐白石画作价值高从某一点看也是此前其数十年花费了极大的劳动量。此外天赋等参数则是另外的标准，不必展开讨论。此床整体设计之独创、构件布局之合理、雕刻图案之丰富、线条密度和线条间的和谐度之高都堪称出类拔萃。螭龙螭凤或大螭小螭等形象无不生动，雕工技艺的高度成熟，制作难度极大。这潜在的巨大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花费远胜过诸多黄花梨罗汉床。三、年代和历史价值。这是文物价值的判断另一维度。有一些早期明式家具并无雕刻图案，但其杰出者的时代特征是人们极为看重的。而此床制作代表着明式家具晚期的鲜明特征，代表着这一时代的巅峰制作。四、古物的文献价值。这是另一种文化价值。本床充分展现了黄花梨家具制作、发展的文化背景，诠释了这种高贵家具当时的具体制作用意，信息量全面而典型，创造者创作过程对家庭主题的理解和表达极为独到。它对明式家具“五大类图案”的表现没有重复过去和照搬它人，指向的社会观念之明确，图案之典型，信息量之大，可以称为具有珍贵的“文献价值”。五、稀缺度。古董的稀有性极为重要，存世量越少者越好。此床仅见一件，无同类产品。六、出处和传承。此床为上世纪五十年的收购，虽逊于故宫旧藏，但现在为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品。总之，一件明式家具具有以上诸项内容越多越富有价值，虽然多数明式家具仅占其中一二。这也是我们称此床为经典中的经典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