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高濑舟》

森鸥外《高濑舟》郭勇健森鸥外森鸥外（1867～1947），本名森林太郎，是和夏目漱石齐名的日本大文豪。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现东京大学）医学部，后入伍被公派去德国留学，归国后一直在军中服务，最后达到陆军省医务局长（相当于我国解放军总后勤部卫生部部长）之位置，可谓高官厚禄。然而他作为军队高官时的所作所为世人很少听闻，而在文学上声名显赫，著作等身。留学德国⑴1884（明治十七）年，22岁的森鸥外奉命留学德国，就学于莱比锡、慕尼黑、柏林的各个大学，吸收了所谓“美与自由”的欧洲精神，度过了前后五年的青春期。在学问上，森鸥外是在佩特恩科弗和科赫的研究室里学习的。前者是卫生学的创始人，后者是细菌学的创始人，他们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医学代表，他们在研究室里自觉对学问的献身精神和运用科学的研究方法影响了森鸥外的生涯。森鸥外回国后，创办了医学杂志（《卫生新志》和《医事新论》，1889），排斥和汉的医术，极力主张唯一真正的医学是西方式的实验医学。森鸥外与脚气病⑴这个倒霉病名还挺文绉绉的。森鸥外给起的这个名字，听说是从《黄帝内经》里面的“脚气冲心”这句话来的。森鸥外他们家世世代代是藩医，可他爷爷也是死于脚气病，还不能对外面说——怎么连自己都不会治？于是森鸥外和脚气病不共戴天，一定要治这种病，去德国留了一学，精神上就入了德国籍，认为是细菌在作怪。当了陆军军医和细菌对掐上了，结果是甲午战争里陆军死于脚气病的比死在清兵手下的还要多，那病和细菌没有关系。森鸥外与脚气病⑵森鸥外坚信脚气病源细菌说，大肆抨击食物说，拒陆军采纳米麦混食，斥责海军的洋食实验为毫无科学根据的鲁莽举动，甚至严厉指控主导海军伙食改革的高木兼宽。不少陆军军医目睹海军实施伙食改良后，成功抑制脚气病，他们态度略有松动，但森鸥外坚持己见，毫不妥协。甲午战后，日本并吞台湾之初，他监调任台湾总督府陆军局军医部长，严禁陆军部队擅自提供米麦混食。结果，他驻台三个月内，将近两万五千名士兵中，有百分之九十罹患脚气病，二千余人病死。据史家近几年来考证，森鸥外当时之所以匆匆离开台湾，除了束手无策外，更是意图逃避责任，还在公私文件上故意遗漏或窜改纪录，强要抹消该段污史劣迹。留学德国⑵欧洲生活对于青年森鸥外来说，无疑意味着感觉和感情的解放。他从男女7岁就不同席的旧武士社会的传统，突然跳入帝政德国的贵族军人愉悦的舞会里。森鸥外在德国，与一个穷苦的女舞蹈演员相恋，四年后凄然分手。女子万里迢迢追到日本（1888），鸥外慑于官僚机构的重压与封建家庭的专制，不得不“考虑日本的国情与森家的处境”，让家人出面斡旋，德国女郎最终颓然而返。文人惯常把无情化为多情，前有中国的元稹，把负情故事写成缠绵的《西厢记》，后有森鸥外，他的成名作《舞姬》（1890）即取材于这一段。佐藤春夫曾说，《舞姬》写的是“封建的人转变为现代人的精神变革史”。留学德国⑶留学期间，由于自然科学与自己的精神不协调，鸥外阅读了哈特曼的哲学与外国的文学书籍。1892年9月，森鸥外开始在庆应义塾讲授审美学。讲授的是哈特曼美学。审美学者森鸥外介绍的哈特曼美学思想，在明治二十年代（1887～1897）的日本思想界被视为绝对权威。左迁小仓1899年，37岁的森鸥外被任命为第十二师团军医部长。第十二师团的驻地在福冈县小仓市，这对于一向在中央占据显赫地位（当时任近卫师团军医部长兼军医学校校长）的鸥外来说，显然是一次左迁。这是一些人嫉妒鸥外在医学上和文学上的名望，说他“身为陆军军人，却疏忽职务，过多地从事文学”，进行阴谋活动的结果。不过，这次远离文坛、等于是流放的小仓生活，应该是鸥外第一次获得冷静地看待自己的时间、极其难得的时期。在小仓的时期第二次结婚（1902），妻子22岁，比鸥外小18岁，第二位太太是他的读者，因为倾慕《舞姬》而转而倾慕他这个人。太太是一位才女，后来曾出版小说集，而且是绝世美人。婚后不久，鸥外被任命为第一师团军医部长，结束了近三年的小仓生活，回到东京的家中。松本清张《某小仓日记传》和《删除的还原》1952年，松本清张《某小仓日记传》出版，获第28届芥川奖。芥川奖是纪念芥川龙之介，并奖励纯文学作家新秀。直木奖是纪念直木三十五，并奖励通俗文学作家新秀。1990年，松本清张还写了《删除的还原》，依旧对小仓时代的森鸥外抱着出道以来就丝毫未减的强烈兴趣。复出文坛日俄战争（1904～5）后，文坛逐渐由浪漫主义转向自然主义。但鸥外反对自然主义，在1909（明治四十二年）《明星》停刊后，依据由与《明星》有关的青年诗人所创刊的《昴星》杂志（核心是鸥外），再次活跃于文坛。其原因除了被自然主义文学刺激了创作欲之外，还由于他在陆军中的地位已经稳定，不必对周围有什么顾虑或担心，可以放手写东西了。也有一种说法，森鸥外是被夏目漱石的作品激起了复出文坛的雄心，他“饶有兴趣地阅读（这些作品）”并“觉得技痒”。比如《青年》是在夏目漱石《三四郎》的触发下写成的。在《昴星》上发表、特别博得好评的优秀作品，有《性欲生活》《青年》《雁》等。“大逆事件”日本“大逆事件”又称“幸德事件”。1910年5月下旬，日本长野县明科锯木厂的一工人携带炸弹到厂，被查出。反动政府即以此为借口镇压日本的社会主义运动。同年6月，当局开始对全国的社会主义者进行大肆逮捕。从1910年底到1911年1月，对被捕的数百名社会主义者进行秘密审判，诬陷日本社会主义先驱幸德秋水等26人“大逆不道，图谋暗杀天皇，制造暴乱，犯了暗杀天皇未遂罪”。经大审院一审即终审的特别判决后，宣判幸德秋水等24人为死刑。消息传出，立即引起日本人民和世界人民的愤慨。在日本人民和世界舆论的谴责和压力之下，大审院被迫以天皇的名义将死刑中的12人减为无期徒刑。但幸德秋水等另外12人却于1月24日被处以绞刑。日本人民把幸德秋水等12人称为“十二烈士”。幸德秋水的著作转向历史小说“大逆事件”虽对当时的作家与知识分子以极大震动，能为幸德秋水仗义执言的仅有德富芦花；永井荷风因自己未能像左拉那样为德雷福斯冤案发出正义的呼声而深感羞愧。关于“大逆事件”以及以后的镇压言论，作为陆军部医务局局长如果从正面批判，会立即被撤职查办的。但是，他写了《沉默之塔》等作品，对于压制学术与文学自由的检查制度，进行了批判。幸德秋水等人被残酷地处死，在鸥外的心灵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鸥外从他的理性出发，对于顺应现存制度来写现代小说，愈来愈感到痛苦。鸥外转向历史小说的秘密就在这里。“明治文豪”森鸥外一、评论。1889年，创办文学评论杂志《栅草纸》，为日本第一本文学评论杂志。1891年，与现代小说理论的开拓者坪内逍遥展开长达8个月的论争，为日本现代文学史上第一次真正的文学论争。二、翻译。出版译诗集《面影》。所译安徒生《即兴诗人》，被认为臻于翻译文学的极致，佐藤春夫评为“集日、汉、洋三种文体优点之大成”，著名自然主义作家正宗白鸟年轻时读到此文，曾“喜极而泣”。三、创作。1、浪漫主义。“留德生活三部曲”《舞姬》《泡沫记》《信使》。2、“青春文学”三部曲。《性欲生活》《青年》《雁》。3、历史小说。《山椒大夫》《安井夫人》《阿部一族》《鱼玄机》《高濑舟》等。《舞姬》（1890）19世纪末叶，日本在日俄战争胜利后，随着现代化步伐的加快，为国民带来了自我意识的觉醒，人们对“先国家，后个人”的说法开始产生疑问，追求梦想的自由氛围催生了浪漫主义文学。这部作品虽然比二叶亭四迷的《浮云》迟出现两年，但富有浪漫主义气息，与《浮云》一起被视为近代文学的先驱作品。《信使》（1891）主人公小林是留德的日本军官，随德国部队演习后，宿于毕劳伯爵府。离府前夕，伯爵小姐伊达托小林带信给古木（国务大臣夫人）。几个月后，小林在宫廷舞会上遇见伯爵小姐，为了摆脱平庸的未婚夫，她当了宫女，宁可空度青春，在宫中终老一生。作者让伊达小姐喊出：“我虽生为贵族之女，但我也是人！”抗议封建门阀牺牲爱情的婚姻制度。《雁》（1911～1913）1910年前后，森鸥外写了《青年》、《雁》等取材于现代生活的小说。《雁》是作者这一时期创作的艺术成就较高的作品，描写明治年间一个贫苦的少女沦为高利贷主的情妇；她渴望摆脱这种屈辱的境地，暗自爱上一个每天从门前经过的大学生，但由于一个偶然的原因，失去了表白爱情的机会，她追求幸福的努力终于化为泡影。作者怀着同情写出一个普通妇女的不幸，但却把这种不幸归结为偶然性的恶作剧，最后用一只碰巧被飞石击毙的雁来象征她的命运。日本评论家认为，作品的心理刻画细腻，人物、场景描写逼真。加藤周一论森鸥外他的短篇或中篇小说所处理的同时代人物种类之丰富和主题之多样，恐怕在日本的小说家中都是空前绝后、无与伦比的。他塑造的医生（《睡魔》）、诗人（《青年》）、官吏（《食堂》）、妾（《雁》）、犬儒的富豪（《百物语》）、贵族青年（《像那样》）、艺术家（《花子》）等人物，那简洁的粗略描写确实是栩栩如生的。他的小说主题包括从青年的恋爱（《舞姬》、《雁》）到性经验的记述（《性欲生活》），从婆媳的争吵（《半日》）到艺术家的创作活动（《花子》），从批判社会（《沉默之塔》）到哲学性的自传式的回想（《妄想》）。如果说漱石的心理小说的成熟度是出类拔萃的，那么森鸥外在小说题材的多样性方面则代表日本的近代文学吧。《高濑舟》的三个要点文章（文体，文笔，结构）题材（历史小说，“脱离历史”的历史小说）主题（知足，安乐死……）森鸥外的文体鸥外完成了日本语散文的一种文体。那就是把汉文和西文的表现特征，微妙地交织在一起，并在这个基础上，高度洗练地完成了口语体的散文。这完成时期大致上同他开始写历史小说的时期是一致的。（加藤周一《日本文学史序说》）森鸥外的文章写得很美，他的《高濑舟》文笔简洁、节奏流畅、结构简单，描写准确而有魄力，所以日本的教材等经常收入这篇小说。（吉留杉雄等《日本近代文学关键词》）“文章写得很美”：高濑川夜景那一夜，傍晚时分，风停了。漫天的纤云，遮得月影朦胧。初夏的温煦，仿佛化成雾霭，从两岸与河床的泥土中升腾起来。小船离开下京一带，驶过加茂川，周遭一片寂静，但闻船头水声欸乃。“文笔简洁”在我小时，父母染上瘟疫，双双亡故，剩下我和弟弟两人。起初，街坊上的人就像可怜屋檐下的小狗一样，周济我们一些吃的，我们则给他们跑跑腿，免去了挨饿受冻，活了下来。渐渐长大后，哪怕出去找活干，我们兄弟二人也尽量不分离，总是在一起，相帮着干活。去年秋天，我和弟弟一起进了西阵的织锦作坊，开织机。不久，弟弟生病干不了活。当时我们住在北山一个小窝棚里，天天要经过纸屋川桥才能到作坊做工。傍晚，我买些吃食回家，弟弟在家等我，总是说，让我一个人干活养他，太对不住我。有一天，我跟平时一样，下工回家，看到弟弟趴在褥子上，满处都是血。“描写准确而有魄力”：喜助拔刀我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出声地观察弟弟的伤口，看样子是右手拿剃刀，横着割喉咙，结果没有死成，于是往深里一摁，刀就像剜进去一样。刀柄在伤口露出两寸来长。看这情形，我也想不出法子来，只管望着弟弟的面孔。弟弟也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好不容易我说道：‘你等一等，我去叫大夫来。’弟弟眼里露出埋怨的神色，左手又使劲按住喉咙，说道，‘大夫有什么用！啊，好难受，快点拔出来吧，求求你啦。’我也走投无路，光是看着弟弟的脸。这时，奇怪的是，眼睛也会说话。弟弟的眼睛说：‘快拔！快拔呀！’一双眼睛埋怨似的看着我。我脑子里如同有个车轱辘，咕噜咕噜在转。弟弟的眼神十分可怕，不停地催促着。埋怨的神情渐渐变得严厉起来，仿佛看着死对头似的，狠狠瞪着我。见这情景，我终于想，只好照弟弟说的去办。于是我说道：‘没法子，那就给你拔出来吧。’弟弟的眼神豁然开朗，似乎很高兴。我心一横，跪了下去，朝前探出身子。弟弟松开拄在褥子上的右手，一直按住喉咙的左手胳膊肘支着身子躺了下去。我捏住剃刀把儿，一下拔了出来。“描写准确而有魄力”：庄兵卫口中的“先生”庄兵卫凝目望着喜助的面孔，招呼道：“喜助先生。”称他“先生”，并不是有意改口。一叫了出来，庄兵卫随即觉得不妥。既然话已出口，也无法收回了。“是。”喜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