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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友人;删略部分以删节号表示)M:你们去过荷兰吗?G:还没有,六月去。M:诗歌节是吗?G:卖艺去;卖艺为生。M:荷兰不错的。G:荷兰可能是不错,我喜欢荷兰的画儿。M:那儿挺有意思的,据说他们一看外国的汽车,只要不是荷兰的车,他们就砸玻璃偷东西,特别是看见德国车。G:特殊待遇,可能是要把二战的损失捞回来。M:柏林这儿,他们每年都这样闹一次,在五月一日。......那边好像有传统的,那边住的就有很多旁克什么的,全都差不多是社会最底层。那地方好像几十年来就没有被真的控制过,老是到时候就闹。今天后来听广播里还说:东德那边右派,好像是极右派新纳粹的游行,新纳粹的会还没开,左派就要去打那边;警察好像是得去保护新纳粹那帮人;左派就跟警察干起来了,相互打。G:左派是些什么人?M:他们没有共产党,左派是绿党什么的,还有就是属于那种极左派。都是旁克那些人。G:那和我们岛上的人可能有点像。M:但是这些人都是一些比较年轻的人,也就是通常说的无政府主义者,那帮人。他们左派要出来时,警察出来干预了。而新纳粹游行他们却保护。所以就冲突了。G:警察还是有倾向的?M:这个反正就说不清了。这个国家整个是偏右的。一般新纳粹要出来游行,左派就出来反对。G:好像新纳粹不管怎么样是民族主义者,而左派是无政府主义者。M:他们左派就骂,骂德国,什么都骂,骂得一塌糊涂。他们就守在路上发传单什么的。......他们不太了解毛的情况,但是对他们来讲是比较理想主义的。他们挂了许多标语、招牌,写着一些语录,还有毛泽东的大幅画像,很热闹。......警察好像一直在那儿跑,很累,被人耍着,又没辙的样子。他们用毛泽东的战术,还举了好些牌子和像。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毛泽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反正每年都闹,好像一种传统。从东方到西方都知道毛泽东就是了,文化革命那会儿欧洲有好多毛泽东份子。G:毛泽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M:这我就不知道了。现在据说出了好多关于他的书,在香港和美国都有,什么《走下神坛的毛泽东》。G:毛泽东这个人其实挺奇怪的。文化革命的时候,看的一些小报儿,好些讲话本来都是所谓内部的,红卫兵给登出来了;现在出的书好像有些材料是真的。你听他说:马克思主义能不灭亡吗?共产党能不灭亡吗?能万岁吗?什么也不能万岁,只有物质不灭。他说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这是他在共产党中央会议上的讲话。红卫兵把这些材料抖落出来了。那会儿,我父亲给我念过,我觉得很惊讶。他还说:......就是毛泽东这么说,别人这么说早抓起来了。所以当时给过我一个印象,这个有点儿奇怪。我就开始想这些事。到后来毛泽东晚年请了杨振宁,来谈所谓的“基本粒子”这些事儿,谈这个物理学问题。毛泽东对一个事实接受不了,就是说基本粒子,有一个虚子从无中来,又到无中去就灭了,在物理学上就是说这个东西就没有了;这个毛泽东不能接受。毛泽东的意思呢,跟老子说的有些一样,就是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独立不改,周行不殆,为天地母;就是有一个东西比天地还要早,先天地而生,独立不改,周行不殆,一直在不断地往复;这个东西呢,是谁也不知道的,但是是创造天地和万物的根本。如果说“无”这就是“无”,“无”是一切“有”的诞生者,是一切物象的发源。那么实际上毛泽东的意思是说:你说这虚子从无中来,到无中去,那个“无”不是无,那一半儿过程只是你不知道而已。M:就是消失的那个过程?G:哎。但是永远没有灭。毛泽东说的不灭的物,实际上是中国的“道”。M:人们所认为的灭的过程,自有它自己的方式而已。G:对,你不知道那个灭的过程,就像我们不知道死亡的过程一样。那么毛泽东的这个思路是中国比较传统的一个思路。M:那实际上照现代的观点看,还是非常现代的哩。G:那当然了,毛泽东也可以说是中国的一个彻底的现代派,这点毫无疑问。关键是他为什么谈这个问题。像杨振宁、李正道什么,光想趁机跟毛泽东说说话,一则脸上贴金,二则他们想给中国的教育说几句话,说中国还是应该搞点儿理科什么什么。而毛泽东呢,看得出来,就专注在这个问题上。M:他们那些人是科学家,不是搞哲学的。G:对。但是有意思的是为什么毛泽东对现代科学这么反感,对现代生产方式、科学、社会科学这么反感,而对于现代物理学却有这样的兴趣呢?实际上毛泽东还专门找了一些通俗小册子来读;而且,为什么他把一本像《坛经教义》这样的书,就是禅宗的书放在身边呢?而且为什么他看《红楼梦》这样的书,又喜欢李贺呢?后来慢慢地就开始发现他内心中的幽暗的那一方面。你呢,只能通过他的这些喜好,他的真实言谈来看,那么他实际上一直在,那个时候,我想他对死亡有一个怀疑,他对死亡有一个怀疑:到底死亡是什么?因为他也确实老了。M:他自己面临这个问题。G:这是我当时想的。但是后来发现,他意识到的死亡跟我们意识到的完全不同,完全不一样。他是不甘心灭亡的;但是他不甘心的不是他这个国家的灭亡,也不是他自身肉体的灭亡;他不甘心的是他那个精神的灭亡。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实际上到最后他的哲学发展下去,到了什么程度呢?--变化就是一切;就是说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变化。他说:永远有矛盾,到共产主义还有矛盾,共产主义灭亡了还有矛盾。那么实际上他的生命能量到后来,一直在寻找一个显示的形式。它找了一个运动政治的形式,“打过长江去”的形式,他那种书法的形式,以及建立国家的形式,之后又找了另外一种形式:口口这个国家的形式。而所有这些,最终都不能够完全和他的精神相吻合。一个精神一旦到了一个活人身上,它一定会寻找一个形式,来跟外界衔接。毛泽东要找的这个形式呢,应该是能跟它面对的那个死亡对应的,能跟他所感到的冥冥抗衡的。也许唯有这样的形式,能够降住他的精神,或者说能真正同他的精神吻合。那么可以看一看毛泽东的最一般的一些说法。他说他是个无法无天的人,说人不出入佛老是不行的。江青被审判时还喊:我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实际上都是学毛泽东的话。但她并不知道、一点儿也不明白毛泽东是怎么回事。她就学了个放肆的外表。毛泽东是想通过无法无天来超越天命。因为,他不能不感觉到在他的一切精神之上,有一个冥冥。冥冥并不控制这个精神。但这些精神不能不在冥冥的注视下诞生和消失。无论什么样的精神,在人间都是一个暂时的过程。那么他这时候,所致力做的事情就是,通过一种对精神本身变化的把握--他实际上想要掌握这种精神的变化--然后达到一个超越精神的过程。他说战天斗地,他让八亿人民去战天斗地;那在实际上不过是给别人找了件事儿干--因为他知道,如果没事儿干就会有麻烦;人一开始思想就要有太多的麻烦--而他的战天斗地对他自己呢,却是另外一回事,他是要“人定胜天”,他说是“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中国哲学居然发展到了这一步,就是说:要跟冥冥作对。就是说他要成为冥冥。这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类精神状态。他反抗的对象最后就是这个。这是他的精神和冥冥的一个战争以及一个玩笑。但是这个战争他是必定要失败的。他也知道是要失败的,正如老子所说: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他是知道的。但是他无法克制精神自身的力量,他的精神让他不能乖乖地服从天命,他一定要对着干一干。所以他对于国事,谁都看得出来他表现得非常荒唐,任何国家领导人去了,他都信口开河,真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他比较喜欢基辛格这个人,因为基辛格比较有一种聪明;尼克松也说过几句这样的话,他说:毛泽东之所以取得了这样的地位,使一个国家成了这个样子,最重要的并不在于他的机缘和他强大的组织能力及对未来的洞察力,不是在这方面,而在于他本身的魅力。尼克松说这样的话不傻哩,周恩来之所以帮着毛泽东,恐怕也是这个因素在起作用。毛泽东是无我无不我的一个家伙,而周恩来是无我的一个家伙。周恩来是一片虚空,他可以做这样的事,他一建国就把自己的祖坟给平了,而且据说有人找到他年轻时候的一本诗集,想出版。他说:不要出版。后来这本诗集就丢了。一直到他死后,才在一些老报纸上找到了几首。祖坟应该是比较该珍惜的吧?且不论诗什么的。他能够这样对待这些事,说明他也是在这方面很彻底的一个人,一个唯物主义者,或者说虚无主义者,都是一样的。那么他最后欣赏毛泽东,帮着他把事情做到底;这是这个故事最微妙的部分,因为没有周恩来这个故事只会有个序言就结束了。现在出版的回忆录中有个叫李银桥的,他从延安开始就一直做毛泽东的警卫,后来做了警卫长。他这个人说:毛泽东呢跟周恩来除了工作上的关系不说任何别的话。而毛泽东跟任何党派,跟陈毅什么的,他们聊点儿诗词呵,什么的。但是周恩来却把一切事情安排好,甚至连毛泽东吃的东西,他要先吃一吃,坐的椅子,他要先坐一坐,走的路要先看一看,可以说无微不至,就像一个母亲一样。而毛泽东呢,则越来越懒,实际上,躺在那儿什么也不干。有这么一段话,语气也很有意思:一天早晨,周恩来打了个电话来,问:主席睡了没有?李银桥说“刚睡”。你知道毛泽东经常晚上忙伙,折腾,早晨才睡,八点钟左右开始睡觉。周恩来于是迟疑一下说:你要把主席叫起来,胡志明来了,有事。李银桥就把毛泽东叫起来,跟着他去颐年堂等,没两分钟周恩来陪着胡志明就过来了。这个语气就特别有意思,听着像一个褓姆对一个孩子的语气。他们的关系,后来到了就是这种特别默契的程度。他们的这种默契是建立在一种共同的中国式哲学的感受背景下的,就是:白茫茫大地好干净。好似飞鸟乱投林,都没有了。他们最终的境界都是一个虚无。实际上他们已经知道,这场共产主义运动,跟他们年轻的时候,寄予感情的事情完全不是一回事了。但是周恩来还要把事情维持下去,把毛泽东丢掉的棋子一次次地全都拾起来。他们的行为明显是相反的,而他们的哲学基础其实却是同一的。他们的哲学感受是近似的,但是性情让他们相反而又相成。所以毛泽东有时候特恨周恩来,因为周恩来不怕他。周恩来离他不远不近,保持着一种温和的距离。中国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这样地对待毛泽东。林彪是吓得那样,王洪文站在边上,看上去很得意,却是不明白。他们不懂毛泽东是怎么回事儿。所以唯一的,要说“知音”的话,就是周恩来了。在毛泽东的潜意识里,他不能不靠、不用周恩来,但也因此倍加恨他,居然就有人知道他,而且还让他没办法不要他。M:有人知道他。G:但他心里也很矛盾,他同时也很珍惜他。因为他这个游戏,到后来几乎只有一个观众了,这个观众还要管他的灯光和道具。M:我刚刚想问,他那样在中国是不是挺孤独的?G:这是肯定的。他孤独到了什么程度呢?看对他的生活的记述可略知一二,他已经到了甚至是在取媚人的程度了。问小卫士一个问题呀,问问寒暖呀;怎么说呢,还有一些事可以从中看看他。比如有一个事:他喜欢王羲之的字。他从一个民主党派,黄炎培呀,还是什么人那儿,反正从他那借来了王羲之的真迹。说好借一个月。但那个人三天就沉不住气了,就打电话问:怎么样了?他在不在看呵?秘书说:在看。过两天他又打电话,后来直接打到毛泽东的办公室去了。毛泽东淡淡的眉毛据说就聚起来了。毛说:不要沉不住气嘛!说好借一个月,到时我不还是我失信,没到时就催讨,是你失信。后来到了一个月,他让秘书不早不晚零点整给送去。毛泽东反正经常跟民主党派做这样的游戏,也是寂寞。比如忽然他想起章士钊来了,跟他的女儿说: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是什么人?她说知道,鲁迅说那个章士钊是一个坏蛋,反动学术权威。毛泽东说:你爹还是做过许多好事的,这个你不知道,我当年借了你爹二万块银元,说是去留学实际上很大一部分我成立共产党去了。现在我每年还你爹两千块钱。那个时候有一些学生蔡和森他们要到法国去。毛泽东就去找了章士钊,章士钊就发了个号召,募了两万块钱。章士钊这个人也挺耿,自己一分钱没有,后来还住在北京一个破四合院里。后来不是还到了十年吗?秘书就停止了给这个钱。毛泽东说:继续给,那银元也不能用人民币来一对一还呀!他的意思就是,因为章士钊一辈子没敛钱,这是对他的一个表示。他让这钱一直送到章士钊死。毛泽东的警卫员还说他一个人看雪,手舞足蹈,但他自己院儿里的雪他不踩,也不许人家来踩。他跑到外边的地上去踩人家的雪,手舞足蹈,那么一个人。他实际上是非常孤独的。但是他也知道,他不可能跟人交往。他看别人就跟看皮影戏似的,每个人都是被自己的妄念缠绕着的一个东西,而他呢,绕他的那个东西是谁都不知道的。M:最近几年,据说出了一些有
本文标题:顾城谈毛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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