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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学林点将录胡文辉作者简介:胡文辉,1989年肄业于广州中山大学中文系,供职于广州羊城晚报报业集团。在工作之余,醉心于学术研究。出版有思想文化方面的随笔、评论集《最是文人》及关于中国古代的方术和文献问题的《中国早期方术与文献丛考》。另有笺释陈寅恪诗一书,未见出版。例言一、人类的历史并不等于英雄史和伟人史,但一部学术史,确实相当程度就是杰出学人史。古典体裁的学术史,如正史的《儒林传》,如《宋元学案》、《明儒学案》,无不以人为纲。故以“点将录”的形式评点学术人物,并非纯属文字游戏,也是具体而微的学术论衡。选择何种人物,即呈现何种学术观,人名录亦是一种学术史。二、作为著述形式,“点将录”只是对单个学人分别作印象式的批评,看似轻松,但比之一般流水账式的学术史编纂,其实远为困难;因为这一工作,虽不要求学术史文献的堆砌,却最需要学术通识的贯注,不熟知百家,则不足以论一家。以诗学为例:近人汪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钱仲联《近百年诗坛点将录》,无论是撰写难度还是学术价值,就远非一般的诗歌史所能及。三、近时有所谓“国学大师”的评选秀,虽不免鲁莽灭裂,但也是触发撰写“点将录”的动机之一。而此录的性质,则不以“国学”为本位,而是以“学术”为本位;不以“大师”为号召,而是以“学人”为号召。在评估学人成绩上,偏向现代标准:重创新甚于重功力;重专精甚于重广博;重西方现代学术训练及背景,不重中国传统本位的学术取向;重实证主义的踏实工作,不重形而上学的古典思辨。此外,以新方法的引入、新领域的开拓为可贵,以有独特个性、有自家面目为可贵,而学力深、著作多而风格不彰者,如俞平伯、高亨、姜亮夫、张舜徽、吴世昌、程千帆等,则宁可舍弃在外。四、民国以来的中国学术,一方面趋新求变,方法多取经西方;但另一方面,由于本土学术传统及学术资源的潜在制约,在研究领域上,仍不能不以中国的历史与文化为重心。2故这一时期最具水准与成绩的学问,始终以中国领域为绝对主流;而在中国领域之内,又始终以广义的史学为绝对主流。易言之,是以“文史之学”,也即所谓“国学”最为发达。相比之下,专攻“西学”者,若不能将外域理论与本土史料融会贯通,则仅能处于仰人鼻息的转介地位,终难有原始的、系统的理论创见。“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学为本,西学为末”、“中学为主,西学为辅”等语,倒可借以形容近百年中国人文学术的大势。故“点将录”的选择标准,亦侧重于“中学”本位的文史学人,而不照顾学科分布的均衡。五、李泽厚形容近十数年学风,有“思想家淡出,学问家突显”之语;其实此语更可以概括清代以降近四百年的学术风尚。入民国来,内有清代考据学的遗传,外有西方实证主义的支援,里应外合,推波助澜;故胡适和史语所为代表的“新考据学”,更成为这一时代的学术大气候。这决定了有重要贡献的知识人,其研究工作多以史料考辨和整理为基础,以历史与文化的发现与阐释为取向。几乎可以说,这个时代只有“考据家”,没有“理论家”;只有“学问家”,没有“思想家”。与此相对,传统的义理之学虽存一脉,却未能跳出古典观念体系的掌心,与现代学术规范接轨。以熊十力为例,其“思想家”的气魄有余,而陷于“六经注我”式的比附,在“学术”立场而言为不能实事求是,在“思想”立场而言又不能自出机杼。故“点将录”将熊十力一类的玄学家排斥在外。六、民国以来学者如林,同一级别的名家众多,见仁见智,取舍为难,不偏不倚,谈何容易。事实上,所谓“文无第一”,论人尤难于论事;盖考辨事实,尚可能接近客观,而品评人物,势难避免主观。此外,为了切合各人的身份、特征,甚至为了增加娱乐性,此录在排行上也不尽拘泥。七、在体例上,“点将录”以人为纲,每则首先评论具体人物的学术成绩、取向及方法,以见其学术史地位;再述其轶事逸闻,以知人论世,并增风趣;最后附以绝句一首,不拘一格,以留余味。故此录一方面继承舒位《乾嘉诗坛点将录》、汪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钱仲联《近百年诗坛点将录》的形式,另一方面又糅合了叶昌炽《藏书纪事诗》、刘成禺《洪宪纪事诗》的体裁,实为“点将录”与“纪事诗”的结合。八、“点将录”的通行格式,是正榜头领一百零八员,另冠以旧头领一员,故此录共选入民国以来的中国学人共一百零九位。但中国是中国人的中国,中国学术却不仅仅是中国人的学术;论现代学术史,已无法自限于禹域之内,而回避国际汉学的成就。故别出心裁,突破3体例,另选择有重要成绩及影响的域外汉学家附录于后。据《水浒传》第一百零五回,梁山好汉征服河北田虎,得降将计十九员,故以此为据,配以汉学家共十九位。旧头领一员托塔天王晁盖章太炎章太炎(1869-1936),原名炳麟,字枚叔,号太炎。浙江余杭人。论清末民初的思想学术,可举三对师徒为代表: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黄(侃),罗(振玉)、王(国维)。罗、王关系在师友之间,但王氏的出人头地实赖罗氏的全力提携,故不妨亦以师徒视之。三对组合,在政治和思想学术两方面立场各异,恰成有意味的对照:康、梁在政治和思想文化上都属改良派,一面倾向保皇立宪,反对革命;一方面以言论为“批判的武器”,开启风气,转移人心,启蒙之功莫大焉。章、黄在政治上是激进派,鼓吹排满革命;在学术上却是保守派,以保存国粹为号召,排斥新材料、新方法,为清代小学(语言学)的殿军。与章、黄相反,罗、王在政治上是保守派,死心踏地做满清的孤臣孽子,身在民国,心怀复辟;但在学术上却是革新派,以出土文献的发现及整理为志业,尤以甲骨学的开创惊世绝伦,世称“罗王之学”。章、黄跟康、梁相比,在政治上未免冒进,而跟罗、王相比,在学术上又嫌滞后,两皆失措。他们虽能在古音学方面后出转精,却自限于传统小学的旧樊篱,不能转入现代语言学的新天地。章氏最严重的毛病,尤在门户之见太深,意气之争太甚。康有为信从今文经学,他以古文经学作为对抗;罗、王治甲骨文而声名鹊起,他则斥甲骨文为伪造。作为文字学大师,这可算是他学术生涯的最大败笔。在近代中国这一知识转型期,章氏实为过渡性人物,有守旧处,亦有趋新处。他是古典形态的博学鸿儒,于学无所不窥,留日期间更涉猎西学,视界已超出中土之外。平生著作甚丰,要者如《訄书》、《检论》综观中国古今思想学术、政治社会;《国故论衡》总结传统的语言文字学、文学及诸子学;《菿汉微言》泛论佛学、易学、老庄、儒学。此外,《齐物论释》借佛教思想阐释《庄子•齐物论》,可算比较哲学的会通之作,晚年自许:“若《齐物论释》、《文始》诸书,可谓一字千金矣。”章氏门人众多,知名者有黄侃、但焘、汪东、朱希祖、钱玄同、周树人(鲁4迅)、吴承仕等;章氏曾戏以太平天国诸王比拟各人:黄为天王,汪为东王,钱为南王(一说翼王),朱为西王,吴为北王。又,据说章氏本人也曾自称“章天王”,此与“康圣人”又成有趣的对比。按:黄侃,字季刚,对传统经籍用力极深,拟五十岁以后著书,却在四十九岁病亡。他的古音分部综合清人旧说而后来居上,但守成有余,创新无功,现代语言学家如李方桂、王力、周法高等对他都有批评。他1935年去世时,杨树达在日记里更说:“近日学界人谈及季死,均谓季生时声望虽高,百年后终归岑寂……季刚受学太炎,应主实事求是,乃其治学力主保守……此俗所谓开倒车。世人皆以季刚不寿未及著书为惜,余谓季刚主旨既差,是享伏生之年,于学术恐无多增益也。”此谓黄氏即不早逝,亦未必能有大成,虽极苛刻,亦甚中其病。故将黄氏弃于梁山泊好汉之外,仅附记于此。陈寅恪挽王国维诗有“文化神州丧一身”之句,盖将王氏一人视作中国文化的代表;而章氏直以中国文化的代表自居。民国初年他被袁世凯软禁于北京,在家书中称:“吾死以后,中夏文化亦亡矣!”与此类似,德国文学家托马斯•曼在纳粹上台后流亡美国,对记者说:“Woichbin,istDeutschland.”我在哪里,德国就在哪里!章氏将自身等同于中国文化,托马斯•曼将自身等同于德国文化,可谓中外之狂态略同。章氏久享“国学大师”之誉,但声名虽臻于极盛,对学术界的实际影响却并不深刻。毛泽东当年曾说:“《水浒》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屏晁盖于一百零八人之外。”故此处将章氏拟为托塔天王,似扬而实抑,盖亦要将他屏于现代学林的正榜之外也。诗曰:启蒙事业逊康梁,排满赢来举国狂。并世学人别流派,章黄原不及罗王。正榜头领之一天魁星呼保义宋江胡适胡适(1891-1962),字适之,号藏晖室主人;安徽绩溪人。唐代张为有《诗人主客图》,按风格将诗人分作六类,白居易诗雅俗共赏,故列为第一类之首,称“广大教化主”。胡适正可谓现代学术史的“广大教化主”,论影响之巨,并世无人能出其右。余英时回忆,曾有大陆学术领导人访问耶鲁大学,席间谈及胡氏有谓:“胡5适应该一分为二,他在学术上还有进步意义,但在政治上则是反动的。”余氏则针锋相对:“我们海外中国人的看法恰好相反。胡适在学术上早已被抛在后面了,倒是他的政治观念对于今天的中国还是有意义的。”王元化也说“读胡适书觉过时,读王国维书却不觉过时”。其实胡氏显得过时,正由于其影响深广,故当年的新见解及新方法多已常识化,所谓“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是也。无论思想启蒙或学术革新,胡氏都可谓现代一人。在思想启蒙方面,白话文、新诗、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无不带有胡氏印记。在学术革新方面,《中国哲学史大纲》、《白话文学史》皆为树立学术新范式的创世纪之作;其他论《诗经》、《楚辞》,辨《墨子》、《老子》,疑古史,考音韵,推扬戴震哲学,表彰崔述史学,虽多零篇散论,但转移风气,泽被学林,亦非浅鲜。不过,论胡氏成就最精深的方面,当数古典小说及禅宗史考证,二者分别是其文学史、哲学史研究的延伸与深化。其中《红楼梦考证》为“新红学”开山,近百年来的红学史皆在其笼罩之下;又如《醒世姻缘传考证》,结论虽有争议,在写作上却堪称“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典范,罗尔纲甚至说他考证太平天国史的方法,即由此文领会得来。胡氏的禅宗史考证,可以说是现代佛教研究史上最重大的新突破,但相对而言,在国内学界却较受忽视,倒是在日本学界引发震动。他对神会地位的重估、对《坛经》成书的考辨,可谓锋芒毕露,是对禅宗史、佛教史研究的革命性贡献;《楞伽宗考》一篇,日本禅学权威柳田圣山誉为“……是胡适初期禅宗史研究论文的骨干,他不仅贯彻主张,而且满怀信心。这已经达到了胡适禅学论证的最高峰,为近代禅宗史的研究历史,带进了划期的新时代”。胡氏平生著作,论俗世声名,以早年的《哲学史大纲》、《胡适文存》最为风靡;而论专业成就,则以中年的《胡适论学近著》第一集(1935年)最为精萃,《说儒》、《楞伽宗考》、《荷泽大师神会传》、《坛经考》、《醒世姻缘传考证》等名文都收录其中。这是胡氏个人学术的巅峰,亦代表了现代中国学术的巅峰。此后抗战开始,国家当存亡续绝之际,胡氏投笔从政,受命任驻美大使;并世学人在战时多能著述不坠,而胡氏则就此中断其学问生涯的鼎盛期。等他战后重返学界,无论是年龄(五十五岁)、身体(患心脏病)、身份(任北大校长、国大代表)、环境(内战),都已错过治学的黄金时代。胡氏《哲学史大纲》、《白话文学史》皆有始无终,仅成上卷;盖以胡氏治6学,以通观性的大手笔开始,而又转入细密化的专题考证,即由“大刀阔斧”转向“绣花针”的功夫,故积重难返,缺失“下面”一截,以至被黄侃讥为太监。按:张维华有《中国长城建置考》上编,惜至汉代而止,下编迄未完成,亦属著述有上无下之例。又,萧一山二十余岁即已出版《清代通史》上、中卷,而下卷仅成讲义,长期未能定稿;至年界花甲,才以胡氏为前车之鉴,续成完整的一部《清代通史》。他与胡氏同途而殊归,亦成对比。胡氏为学,最重方法,但大体未超出考据学中心的“历史的方法”,也即唐德刚所谓“拿证据来”的学问,较欠缺社会科学观念的贯注。然而每一时代皆有每一时代的学术主流,胡氏方法以简驭繁,正契合时代的需要,开拓既广,创获亦多,终为一代正宗。胡氏世称“胡博士”,但他1917年离美返国,因未将论文及时付印,迟至十年后才重赴哥伦比亚大学正式取得博士学位,遂启“冒充博士”之疑;但夏志清、余英时先后有所辨析,已基本廓清此公案。此外,胡氏一生共获得三十五个荣誉博士,亦中外所罕见。“胡博士”之号,信不诬矣。诗曰:无地自由诚可哀
本文标题:现代学林点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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