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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经典和文艺之霾陶林最近,我受邀主持了编译了一套西方经典的文丛。该丛书所选编的,都是些人类历史颇有影响的现代文化经典,有故事、小说、随笔、随想、回忆录、哲学思想论著。在编整这些文化经典作品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想着,将来它们陆续出版后的某一天,会是哪些读者将从丰富得迷人眼目的图书商品世界里选中它们,阅读它们,内心又会产生怎样的情愫和感想。我非常憧憬那一刻的情境:一位美丽、知性的女子,在书店投影灯的光晕之中,取出了诸如卢梭的《漫步沉思录》之类的著作,看得不觉入迷。然后这部书被她带到了家中,卧室内,书房里,坐着、躺着,入神或者慵懒,慢慢地品读,用心之程度,犹如在阅读一封我替无数经典作家们匿名寄出的情书……当然,我清楚地知道,这是在自我催眠,也是在自我“媚俗”,白日梦般幻想一个大众与文化经典卿卿我我、甜蜜无间的景象。而罔顾大众与经典,以及经典背后的人文精神越走越远的事实。比之想象“长发美女”、“情书”这样的广告性的意象,不如更清醒地去辨清当下时代里大众与经典的关系。这点,对于我这样一个长久以来习惯于奔跑着文艺经典道路上的人,跑进当下文化的“寂静岭”,如同在浓雾重霾中辨别前行的路那样迫切。一、经典的多普勒效应我们知道,不管一个人在意与否。人类财富的积累,分为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两种。这两者都是财富,无论有形或者无形,对于本来两手空空发展族群文明进化的人类来说,它们都同等重要,并寄托着“财富”概念下的相同属性,即需要挖掘创造、需要积累、需要流通、消费与增值发展等等。甚至,就连“争夺”,也是财富守则的一部分,否则也无以解释人类历史上战争何以如此之多。财富关乎着利益。在人类进入所谓“历史的轴心期”以后,“利益”二字成为历史的主角,成为万物的尺度。事实上,人类历史、特别是越接近晚近历史的绝大多数争端,既不为美女之爱、也不为荣誉、更不会为道义,仅仅是“利益”的暴力分割仪式。所以,我们已经无法想象,古希腊人号称为美女海伦打一仗是如何说得通的,但深谙“夺人的宁式床、抢人的钱粮”之道。然而,历史的诡秘在于,人们善于计算物质财富,却从来没用心计算过精神财富的多寡得失,更不善于计算精神财富付之阙如的代价。我们对之的态度,始终是模糊性的、隐喻化的。事实上,精神之为财富,并不是什么神秘事件,也没有任何超凡的魅力可言。精神财富,来自于人对自我的内在挖掘,但更与“物世界”有着严丝合缝的对称关系。精神财富,与矿产、消费品、新技术新发明的流通一样,依然可以表现物质财富一切的“物性论”。我之所谓“精神财富”的一个重要象征,就是人类历年累积下来的经典作品。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那些书,各类经典的著作。对于这些经典的消费,其实代表着精神财富的丰裕程度。当一个民族较少去消费那些经典的时候,等于他们漠视了一大块的公共资源和人类财富。这里对精神财富的“消费”不仅仅是“占有”、“拥有”这么简单,还要被阅读,被理解,被内心化,移风易俗等等。如果我们用心感受一下物理学的“多普勒效应”在文化世界的表现,将毫无疑问地发现这一点:当经典与大众越来越近时,经典的声音越发尖锐、强度就会放大,它距离大众越来越远的时候,经典的音频就越发低沉、强度变弱。这一经典的多普勒效应,尤其从文艺复兴时代到21世纪初的这段文艺历史演变,可以清楚地证明这一点:由经典所构建的那个世界一度离我们很近,但现在正在慢慢离我们远去。在文艺复兴时代,所谓“大众文化”与“经典文化”实质上完全混合在一起:莎士比亚只是为养家糊口编写那些剧本,塞万提斯写《堂吉诃德》也只是为了好玩逗趣……这些看来现在是标准经典的作品,在当时看来是纯粹通俗的东西,却能够在大众当中引起强烈的反响,影响并塑造了很多人的内心。这种状况,在以后的时代发展中不断强化。后来者,无论是狄更斯、巴尔扎克、雨果、契诃夫,还是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今天看来的“文化巨人”,也只是当时的流行作家,甚至其流行程度丝毫不亚于现在所谓专业的畅销书作家们。他们身上多少有点离经叛道的味道,比当时代尊为“正统”的作家们,更丰富、更有争议、也更有影响力,也更有冲击性地拓宽了经典的航道。在人类为利益分割而暴力时代,经典作家往往代表着人类理想的那一部分,对未来美好的期盼、向往、良知的呼声、对新道德、新人的期许等等。他们写作、出版文化经典的时代,并非刻意要立足多么高远,但往往能够极大地影响整个时代的精神。在他们成为“巨人”时代,经典与大众之间的距离达到无与伦比的贴近的地步,人类生活也面临着古典—现代的巨大转变。相比较公元一世纪前后的“历史轴心期”,我以为十九到二十世纪前后才是人类整体精神变化最大的轴心期。这整个时期,从物质形态到意识形态,不同于过往时代自然式的发展,完全是人类创造与设计的结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经典作家因为与大众上靠的如此之近,实际上他们参与设计了现代人新精神、新伦理、新语言、新风貌……称呼他们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倒也并非过誉之词。然而,到了二十世纪初开始,文化经典的音频开始变得低沉、强度也开始变弱。正是这一时代,是尼采所预言的“偶像黄昏”的时代,是艾略特称为“荒原”的时代,是曼海姆称为“漫漫长夜”的时代,是卡夫卡惊恐的“城堡”统治的时代,是本雅明所谓的“机械复制时代”……我们确凿可知的,这种鲜明的多普勒效应表明:经典在现代距离大众越来越远了,因为在当代,确认一个有“经典气质”的作家实在太难了,一个能为大众广泛认可又能产生深刻影响的作家也太难出现了。而那些能够掌握大众阅读风向的作家,往往仅仅是古老的“讲故事的人”的现代翻版——他们本身就是现代大众的一部分,用大众的无聊来装点自己的成功。经典时代的作家,就这样与大众越走越远,好似慢慢去了另一个世界里。而其实,文化的精英和大众已经各自活在了两个世界里:一个是号称纯粹为艺术而艺术的云端世界,一个是现代的开心馆、美丽的新世界,中间隔着的,是层层的迷雾与浓重的理解之霾。因为这种两个世界的背离,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对于“经典”的理解也全然物是人非了,甚至传统经典世界那种“巨人般”的作家已然成了黄昏里废弃的偶像。对于当代人,他们面目模糊,也很难进入内心,他们成为一个个的“知识点”、成为一个个的风景区,他们连同他们造就的经典,一股脑地成为了历史遗迹。倘若一个现代作家意欲站在他们的巨影下成就文化抱负,他所继承的,绝不会是经典的荣光,而是无尽的孤独。目前,尽管包括有诺贝尔文学奖所造就的文化体系在竭力在维护旧有的、经典作品层出不穷的世界。似乎我们能看到优秀的作品也不少,甚至有经典的气质的作家也很多,但大众对文艺经典时代的记忆却越发显得遥远与隔阂,于是,也越是依赖于诸如诺贝尔奖之类的评价体系来感知经典。那也就越发显示,经典的颓败不可挽回之势。二、乌合之众与乌合之乐我在一篇讨论卡夫卡艺术的文章里曾经说过,卡夫卡正是经典颓败时代作家的先知性的形象:他一边用手遮挡着诸如托尔斯泰这样“巨人”时代作家们上帝般巍峨身影,一边在匆匆忙忙写下着自己的感受。他所刻画的自己,则是一个饥饿艺术家,面对着把约瑟芬的口哨当成偶像崇拜的耗子民众,饥饿到想死都死不了的程度,却依旧无人问津。毋庸置疑,现代先驱卡夫卡的隐喻与象征是极其精准的。现代资本主义的发达、民主宪政制度的运行、自由市场的深入开拓,把“群众”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乌合之众”。恰如法国思想者勒庞在其《乌合之众》中说到的,乌合之众是绝对非理性的、缺乏高见、趣味低下的。不过,不同于勒庞的意见,我认为乌合之众的产生,是历史的进步,是现代文明的产物。因为,在类似斯巴达式的帝国时代,人只是帝国蚁群组织的奴隶;只有雅典式民主下的乌合之众,才会闹哄哄地要求杀死令人不爽、自以为聪明的苏格拉底。那种整齐划一,推崇高雅、经典、崇高、端庄的群体,只有在权力的规训下才能勉强以伪装的方式做到。远离了权力的规训,人们作为乌合之众,会本能在极权信念的巴别塔下一哄而散,且是“作鸟兽散”——如孟子坚信的,人其实和禽兽也相差无比。包括卢梭在内的启蒙思想家们,强调了个人的自然权利,也就把过度传统化了的人还原到了自然状态。也因为个人权利意识的发展,才会产生现代的乌合之众。其实质,是把人们从私有化极权政治的城堡中,解放到了现代的公共空间的广场。广场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现代人性意识、人权意识、自由意识、平等意识、民主意识都自然而然地成为共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状态,正是经典作家所畅想并召唤出来的。如此之多的人类文化经典,充满了传统秩序的质疑、对自由的向往、对平等的追索等等,世界上先有这些优秀的人文经典,然后才有现代社会的现状的,才有现代“乌合之众”的产生。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轴心期时代,经典的产生确定了大众对于经典的顶礼膜拜。那一个时代的经典,为大众建立了“一神中心、等级分明、秩序井然”的古典秩序。不同于那一时代,而现代“乌合之众”的诞生,对现代的经典,却有着致命的解构力和消解力。仿佛是应和着科学技术的发展速度,十七世纪的文化经典很快否定了十六世纪的文化经典,十八世纪的经典更快否定了十七世纪的经典;十九世纪经典几乎是全盘革命掉了之前的任何经典。到了20世纪,二十世纪的文化经典,则全部解构掉十九世纪的经典。某种程度上,文化经典的革命性代谢速度甚至远远跑在了科学技术的前列——比方“乌托邦”经典谱系:在十六世纪以前,只是一种文学的想象罢了;到了十七世纪、十八世纪已经开始进入严谨可能性的论述,到了十九世纪,不但宣称迅速完成了“科学化”,实质已经形成了一套指导全球社会实践的理论体系;而到了二十世纪初,铺天盖地的“反乌托邦文本”也成为人类不得不读的文化经典。通过这一事实,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人类的精英们实在是想得太多,想得太快,想得太远了。正如卡夫卡所说的,人的一个大毛病,“就是缺乏耐心”。精英们迫不及待地往更远的地方去,留下“乌合之众”的人群在广场上众生喧哗、不知所向。于是,当精英们在经典中为如何构建“美丽的新世界”吵个不休,吵得云里雾里的时候。古老的权力,通过那些“贱民”政治诡辩家和权术家们(尼采语)的巧舌如簧,纷纷换上了一副现代性的面具,用着很少的一点智慧,就完成了对乌合之众的拥有。他们熟练地掌握着现代乌合之众,并利用着他们翻江倒海,造就了晚近现代世界历史最为诡异的景象:一小伙似乎魅力超凡的政治强人,决定着几十亿人口的生死存亡与幸福。这种极少数人对绝大多数人的影响程度,甚至超过了帝国时代蒙古人对全球的侵扰。但随着全球政治的深入现代化,到达福山所谓的“历史的终结”之境,我坚信,这一景象将一去不复返。而同时,也在如勒庞所揭示的,作为“乌合之众”的人群绝对是非理性的。他们不会比一个单独思考的个人更智慧,更能作出最优的选择。也正因为这种理性的阙如,“乌合之众”的乐趣总是取决于大多数人中的短板。于是,“乌合之乐”也谈不上什么高雅性、精神化、智慧化诸如此类精英文化自负的东西,大众的流行选择一定很炫目、很有快感的、非理性的、反智的,有类于广场上催眠的霓虹灯光。正如曾在那些超凡政治强人面前毫无抵御之力一样,乌合之众的“乌合之乐”喜欢被催眠的快感。于是,在莎士比亚时代流行的悲剧作品变得十分不可思议,因为这些作品庞大笨重,需要理性和情感的充分参与。与之相对应的、或者替代性的,大部头的现代小说经典也变得越来越不合时宜。它们阻止个人进入大众的广场,而力图把读者留在书斋内,让他一人独自去思考小说所力图透露的世界真谛。乌合之乐憎恨深度、力度和难度,也憎恨文化经典世界所散发的神殿气息。乌合之乐所凭借的是灵魂的轻逸感,后现代主义的思想家们很精明地发现了这一点。尽管米兰·昆德拉不无忧心地反讽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轻,但卡尔维诺依然确信无疑地宣称“轻逸”将是未来千年文化的主旋律。然而,“轻逸”流传中很快被“轻松”所改写,轻松的美学在乌合之众中流传,仿佛是历史必然的选择一般。#p#分页标题#e#历史证明了,由于缺乏理性的控制,乌合之众最容易极端化——要么变成极权的暴力,要么就变成轻松的狂欢。当经历过如此惨重教训,把伪装成“一神代理”、“精英之首”、“真理代言”或“民族救星”的政治狂人从历史舞台上驱逐走之后,恰如前苏联思想家巴赫金所洞见的,精神世界里,狂欢成为唯一的选择,“狂欢节”成为大众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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