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宝卷》与小说《西游记》关系考

《二郎宝卷》与小说《西游记》关系考1陈宏（南开大学中文系天津，300071）摘要：《二郎宝卷》因其卷末有“大明嘉靖三十四年壬戌刊”的字眼，一般被认为是嘉靖年间的宝卷，但根据宝卷所载的一些内容，如吕祖归圆等祖师的事迹以及《伏魔》、《泰山》、《十王》等宝卷，可以判断它是万历四十五年之后的一部宝卷，有可能出现于崇祯元年。理由一宝卷所记之归圆主要活动于万历年间；二《伏魔宝卷》产生于万历四十五年；三宝卷提到戊辰年，万历四十五年之后的戊辰年，应是崇祯元年。尽管《二郎》宝卷晚于万历二十年出版的百回本《西游记》，但并非是小说《西游记》影响的产物。在南方刊行一系列小说《西游记》前后，北方的民间宗教中普遍留传着西游故事，这些故事不论在故事形态上，还是宗教譬喻上与小说都有很大的区别，有些还留有明初《西游记平话》的痕迹。民间宗教家们基本上是农民，知识有限，他们接受宗教思想基本上是口耳相传，不可能成为小说的直接读者。这说明在北方可能流传着以唐僧取经为底本之讲唱文学。这种讲唱文学可能与百回本《西游记》都是明初之《西游记》平话的后代，其最终形态的差异，应该是传播过程中，被不同接受群落改写加工的结果。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百回本《西游记》产生之前，西游记故事的基本素材大致在民间流传了八九百年时间，在故事流传的过程中，不断被各个阶层的接受者接受、阐释、并在一定程度上改写，这种传播接受的过程对小说《西游记》的最终成书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依据当代学术界普遍接受的说法，离吴承恩百回本《西游记》时间最近的西游记故事，当是元末明初的《西游记》平话(或称古本《西游记》)。而《西游记》平话出现至百回本《西游记》刊行，这两百年左右的时间，在《西游记》接受史上并不是白纸一张，西游记故事以多种多样之形态在社会中流传。其中明清民间宗教之宝卷中就保留了大量的“西游记”故事的片段。整理并分析这些宝卷中记载的“西游”故事，对于我们了解百回本《西游记》刊行之前，西游故事在民间流传的状况，以及对百回本《西游记》成书的影响都有着重要的意义。关于民间宝卷中流传的西游故事，前辈学者如胡适、郑振铎、赵景深、刘荫柏等人进行了初步的整理，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观点。但由于时代、资料的限制，有的结论并不十分准确，影响到了我们对百回本《西游记》刊行之前西游故事演变之形态的一些看法。对明宝卷《清源妙道显化真君二郎宝卷》的研究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本文不吝谫陋，拟对《清源妙道显化真君二郎宝卷》宝卷产生之年代进行一番重新考察，以求教于方家。一现存之《二郎宝卷》为明刊折本，最早由胡适先生发现并收藏，因其中间载有部分西游记故事，而为研究者注意2。《二郎》宝卷卷末有“大明嘉靖三十四年壬戌刊”的字眼，一般都认为此宝卷刊行于嘉靖年间3，即使编年有误，也只是嘉靖三十四年，和壬戌年即嘉靖四十一年的差别。依以往之考订，则即便是嘉靖四十一年，其中所载之西游故事也比世德堂本《西游》早三十年，一些学者如胡适、刘荫柏等人据此认为这个宝卷对研究《西游记》小说之形成非常重要。笔者认为单凭宝卷卷末所标之刊刻年代而断定宝卷实际刊刻之年代，在明中后期这一段时期内，是很不可靠的。1收稿日期：2作者简介：陈宏（1971—），河北唐山人，南开大学文学院中文系博士，主要从事明清小说研究。2主要是二郎收伏悟空，压悟空于泰山，后唐僧西游救悟空出山，以及西行路收八戒、白龙马、沙僧等故事。3车锡伦之《中国宝卷总目》认为《二郎宝卷》产生于嘉靖三十五年。明代出版行业较之前代空前繁荣，形成了象福建的建阳、南直隶的金陵这样的出版中心。读者对出版物需求的增长以及各处书坊牟利的经营，造成当时坊刻本的质量不高，或未经校仇，而舛误颇多；或擅改原书，不循旧辙。甚乃至作伪成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述托名明冯可宾撰《广百川学海》，云此书之所载：“皆正续《说郛》所有，版本亦同。盖奸巧书贾于《说郛》印版中抽取此一百三十种，别刊序文目录，改题此名，托言出于可宾也。”[1](卷一三二，“子部杂家类存目九”)又述题宋永亨撰《搜采异闻集》，云：“盖明士风浮伪，喜以藏蓄异本为名高，其不能真得古书者，往往赝作以炫俗……此特其一也。”[1]（卷一二六，“子部杂家类存目三”）故判断一部明中叶之后刊刻之书，其版刻写之年代，虽是一条十分重要的根据，但绝不是不容置疑的铁证，还需要有旁证以支撑。而从《二郎》宝卷文本所呈现的一些信息看，《二郎》宝卷所产生的年代，要远晚于题刻所说之嘉靖三十五年。一、《二郎》宝卷为西大乘教之宝卷。在《二郎》宝卷中，有一段记载其宗教思想之渊源的文字颇值得注意：观音母，来落凡，脱化吕祖。在口北，送圣饭，救主回京。景太崩，天顺爷，又登宝位。封祖师，御皇姑，送上黄村。与老祖，盖寺院，安身养老。普天下，男共女，来见无生。祖还源，回南海，归了本位。二辈爷，杨祖师，执掌法门。头一回，度男女，未得完毕。二转来，又化现。直隶开平。悟心空，留宝卷，合同六部。后来的，悟性客，接续传灯。[2]（“老祖显化品第十八”）从引文中可知，《二郎》宝卷之思想上承“吕祖”“杨祖”以及所谓杨祖再次轮回投胎，生于直隶开平，写下六部经文的那一位祖师。杨祖何许人也，依据笔者现有之资料无法确定。但“吕祖”以及生于直隶开平的那位祖师都可以在民间宗教史上找到其位置。关于吕祖，上引一段文字介绍得很清楚：说他曾经在口北，给皇帝送过饭，这位皇帝也就是明英宗“天顺爷”，英宗复辟之后，为感谢吕祖，封他为皇姑，并在黄村为他修建了一座寺院。《二郎》宝卷对其祖师的这一段描写并非是为了自神其说而臆造出来的，吕祖以及皇姑寺之传说在明中叶之后颇为流行，甚至进入了文人之笔记，蒋一葵《长安客话》中“皇姑寺”条写到“吕，陕人，云游于此。正统间，驾出御虏，姑逆驾谏诅不听。及蒙尘虏营，上恍惚见姑阴相呵护，皆有词说。后复辟念之，封为御妹，建寺赐额，故又称皇姑寺。”[3]此条记载与《二郎》宝卷所记基本相同。正是这个传说中的吕祖，被民间宗教“西大乘教”奉为创教祖师，明末一些概述当时民间宗教概况之宝卷都以吕祖为“西大乘教”之创始人，明末《接续莲宗宝卷》云：“老君教度下大众，李老君挂号标明；达磨教度下男女，达磨祖认号皈宗。……西大乘度下领众，吕皇祖认号皈宗。”生于直隶开平的那位祖师，马西沙在《中国民间宗教史》中认为是西大乘教五祖归圆，也就是明西大乘教的实际创立者。《二郎》宝卷虽未点出其名，但至少有两点可以证明，两者是吻合的，一是归圆生于“开平中屯卫”，宝卷中记述那位祖师也说“二转来，又化现，直隶开平”；二是归圆写作了六部宝卷，成为西大乘教教义的根基，宝卷说“悟心空，留宝卷，合同六部”，在吐经造卷之事迹上也一致。可以说，《二郎宝卷》所云的那位祖师为归圆之判断，应该没有问题。归圆祖师生于嘉靖四十一年，“隆庆五年印宝卷”，“万历元年三月内，五部六册尽完成”，生活传教之主要年代为万历年间。4还需要补充一点的是，《二郎宝卷》是“甫环举笔才写，想起我在京南，甫广传留宝卷篇”[2]（“三身圆显品第十九”），也就是甫广、甫环二人所造。甫广其姓不可知，甫环为金姓，其全名应为金甫环。西大乘教徒多在名字中加一“甫”或“妙”，刻于康熙九年的“皇姑寺题名碑”，所列京都以及辽阳、滦州等处千余名信徒，其姓名中几乎都有“甫”或“妙”，象陆甫德、张甫才、孙甫海、刘甫有、4关于此点，马西沙在其专著《中国民间宗教史》第十一章“西大乘教”有详细的叙述，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孙甫广等等5，故也可推知创写《二郎宝卷》的这两人应为西大乘教信徒。以上三点证明此一部宝卷乃是明末流行的民间宗教西大乘教之宝卷。从其记载的归圆的事迹看，这部宝卷不可能出现在嘉靖三十四年，其时宝卷所记之归圆尚未出生，更遑论归圆创写六部经卷之事。而且从文意上看，宝卷云：“后来的，悟性客，接续传灯”，则《二郎》宝卷出现距离万历初归圆传教也有一段时间。二、《二郎宝卷》与《伏魔宝卷》的关系。《二郎宝卷》在叙述创写经卷的经过时，曾提到了其他的宝卷，“二郎伏魔两部经，宾主相随阳返阴。药王十王为体用，春夏秋冬四部经”“二郎卷，按东方，春生万物……伏魔卷，按南方，丙丁圣火……药王卷，按西方，庚辛金兑……十王卷，按北方，壬癸圣水……泰山卷，有灵应，神通奥妙……五部卷，按五方，水火既济。三花聚，五气朝，五部神经”。[2]（“三身圆显第十九”）《二郎》宝卷的创作者认为这五部经书关系密切，修道人只有依托这五部神经，方能悟道成真。这五部经卷，除《二郎宝卷》，现留存下来的有三部：分别是《护国佑民伏魔宝卷》，简称《伏魔宝卷》；《东岳泰山十王宝卷》，简称《十王宝卷》；《灵应泰山娘娘宝卷》，简称《泰山宝卷》。车锡伦先生认为这三部宝卷都是一位法号悟空的民间宗教家编成，都是西大乘教经典6。明刊《灵应泰山娘娘宝卷》载：“北京缺少宝卷，老母警觉数遍，不敢不从。先造《十王宝卷》，众人钱粮所求如意，《伏魔宝卷》，老长者独自发心。及感合会善人共舍资财，结果完成。《泰山老母灵应宝卷》，原是妻董氏自施资财刊板。”[4]（“收圆结果完成品”）由此文可推断，《二郎宝卷》所载五部经，最早出现的是《十王宝卷》，次为《伏魔宝卷》，再次为《泰山宝卷》。《伏魔宝卷》、《泰山宝卷》刊行虽有先后，但相距时间不远，《伏魔宝卷》系董氏牵头，其他信徒合资；而《泰山宝卷》为董氏夫妻出资刊行，“老长者，董夫人，共同发心。与娘娘，行孝敬，造下经文”[4]（“收圆结果完成品”）。《十王宝卷》、《伏魔宝卷》、《泰山宝卷》均未提及《二郎宝卷》，则此时《二郎宝卷》尚未刊行。在这三部宝卷中，《伏魔宝卷》与《二郎宝卷》关系最密切，《二郎》宝卷往往将两经并举，“伏魔大帝远镇天尊伏魔宝卷，二郎真经护国佑民，两部宝卷，宾主相随，体用双行。宅内供养，邪魔不侵。”[2]（“三身圆显第十九”）认为两者相辅相成。这个与《二郎宝卷》缘分不浅的《伏魔宝卷》，其刊行的时间可以大致推定，当是于万历四十五年。宝卷称关公为“伏魔大帝”“远镇天尊”，如“真主听说，颁行天下，敕封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老爷，封伏魔，远镇天尊”等等，《二郎宝卷》提到关帝时，也云：“伏魔大帝，远镇天尊”，说明《伏魔宝卷》产生年代，至少是在关羽被敕封为“伏魔大帝，远镇天尊”之后，现在一般认为关羽被敕封为“伏魔大帝，远镇天尊”的年代是万历年间。正史虽未见记载，但文人笔记中多有记述，沈德符《万历野获篇》中有“蜀汉关壮缪，本朝所最崇奉，至今上，累加至大帝天尊之号而极矣。或云上梦有异感，遂进此衔名。未知果否。”[5]（卷一四“加前代忠臣谥号”）张岱《西湖梦寻》载：“北山两关王庙：……万历四十二年金中丞为导首鼎新之，太史董其昌手书碑石记之，其词曰：‘西湖列刹相望……其合于祭法者岳鄂王、于少保与关神而三尔。甲寅秋，神宗皇帝梦感圣母中夜传诏，封神为‘佛魔帝君’”[6]（卷三“西湖中路，关王庙”），甲寅年为万历四十二年。明刘侗《帝京景物略》也云敕封的时间为万历四十二年，“万历四十二年十月十一日，司礼太监李恩赍捧九旒冠、玉带、龙袍、5参见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中州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55—156页。马西沙先生认为碑刻上男信徒姓中几乎皆有“福”字，此说有误，应为“甫”，两字音同。6参见车锡伦编著《中国宝卷总目》，台湾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1999年版。考《十王宝卷》乃以悟空之口吻写就，《泰山宝卷》中也有“警动圣母娘娘，听说自我在泰山神通广大，感动天下男女进香，缺少行觉宝卷，径送悟空，入宅施法留经。着长老董氏夫人，施财刊版，留于北京。”则这两部宝卷与悟空有关。而《伏魔宝卷》虽也是董氏夫妻所刊，但其创经者为张姓、王姓，不是悟空，且中间屡次提到“黄天圣教”，也提到传法者“木子”，即李姓，则此宝卷更有可能为以李氏家族为教首的黄天教。金牌，牌书敕封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于正阳门祠，建醮三日，颁知天下”[7]（卷三“关帝庙”）7。关于万历皇帝梦感而敕封关羽之事，《伏魔宝卷》有详细记载：话说关老爷，时时护持御驾，刻刻不离皇宫。保定真主，国泰民安。万岁警中观看，见金盔金甲，手持大砍刀护定圣驾。万岁醒来，却是南柯一梦。天明动问文武。